學達書庫 > 飄燈 > 重整河山待後生 | 上頁 下頁
三一


  小毛也怒:「你被逐出師門了,今天師父才認你呢師父你評理,你評理!」

  鐵敖直直地站在風雪中,看著那輛篷車,半晌,一頓足:「怎麼,難道還要我恭迎蘇大俠不成?」

  遠道而來的青年男子穿了件簇新的長衫,左臂抱了個足有二十斤的大酒罈子,右手提了好一串東西五六個荷葉包隱隱滲出油漬,兩個三斤裝的方棱白瓷瓶兒碰撞著發出叮叮聲,還有捆得四四方方的大包糖糕……他手一抖,一堆東西已經落在雪堆裡。

  他雙膝跪倒,輕聲道:「師父。」

  遙隔漫天飛雪,二人一時無言。

  駕車的沈南枝叉腰道:「咦?不見面的時候不都想得跟什麼似的,這是怎麼了?」

  小毛也低聲問:「這是誰呀?」

  福寶小聲說:「別問了,反正咱們賺大了。」

  「唉……起來吧。」鐵敖揮手,只是再也遏制不住聲音中的哽咽。他一把將蘇曠擁在懷裡,「曠兒,來了就好,來了就好……走吧,回家過年。」

  不知是哪戶人家先放起爆竹,一片劈啪聲。接著,整個村子都炸響起來。孩子們在叫,狗在吠,出門在外的遊子都已回家。

  風雪夜歸人。

  §外傳三:雲南鋒鏑錄 一、某乃當年倜儻人

  江中流

  《司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雲南鋒鏑錄》:雲貴一地多高山險灘毒蠱瘴癘,民風彪悍,有王臣之名,無王土之實,冕毓之尊縉紳之禮悉不能達也。甲申年七月既望,江山谷江中流父子取道湘西入滇,楫至湖心,刻舟為記,號曰江家船幫。江家船幫挾渡自重,勢力遍及滇北,兵刀之盛幾類州府。虎賁將軍何鴻善深以為患,曰長此以往,難免為禍。江中流少年時自鑄驚濤劍,披髮跣足而行,目無餘子,視人則目光炯炯如虎,取談笑自若者友之。嘗駕小舟逆流三千里,惡戰六十一場,鬥遍長江水陸幫會未逢其對手,亦異人耳。

  「良辰美景,光天化日,正是調戲良家婦女的大好時節」

  初春午後,昆明湖北盤龍渡碼頭,墊路的枯草已經被踩成烏黑的條縷,一群漢子精赤著上身,貨包上的泥垢和著汗水混成黑流,一條條蜿蜒流進布紮的褲腰。他們一起抬頭,被這放肆到極點的公子哥兒震得說不出話來。

  十餘個家丁簇擁著一個花花綠綠的身影大紅嵌金邊的長襟敞著,露出石綠的中衣,一條寶石藍的褲子下是雙粉藍的靴子。偏偏身上還有許多雜碎,丁零丁零響個不停。這個男人活脫脫是只大號瓢蟲,一身低俗的打扮,簡直就是把「紈絝子弟」四個大字寫在臉上。

  這肥白男子正眯著眼睛,一副隨時要打哈欠的倦怠神情,伸手向面前的小姑娘臉上摸去。那姑娘年歲不大,乍看上去貌不驚人,仔細打量卻無處不伏帖。一雙深褐色的眼睛嵌在微陷的眼眶裡,像是兩口流光飛舞的小潭,無論從哪廂看,都閃著靈光。無論是誰,見了她也不禁暗歎:怎麼這麼一雙絕世的眸子,竟然長在了一個平常漁姑的臉上?

  碼頭上的漢子們憤怒起來這還有王法麼?什麼時候起,強搶民女也可以這麼理直氣壯了?

  年輕的男人揮起拳頭便要動手,但是人群中,不知誰低低喊了一聲:「那是江家的大少爺!」一時間萬籟俱寂,只有漢子們的赤腳嵌在泥湯裡,灰白的趾縫裡不時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。

  自打江家船幫進了滇池,大大小小四十九個碼頭是一年年買賣興隆起來。川巴乃至中原的貨物源源不絕地雲集此處,千百艘盒子船油水豐厚,上上下下足足養活了數萬人。江家船幫待人寬厚,出手大方,但若有人得罪上門,也絕活不過第二天的清晨。

  沒有人想和自己的生計買賣作對的。

  那姑娘已經嚇得半死,直到那只輕佻的手摸到臉上才反應過來,「啊呀」一聲,扭頭就跑。江大少爺一手撈住她辮梢,向懷裡狠狠一帶,嘿嘿嘿地淫笑起來。

  姑娘又踢又咬,像一隻受驚的小鹿。江大少爺顯然是煩躁了,拉著辮梢的手用力一扯:「吵什麼吵!」把那姑娘攔腰抱起,轉頭就走,留下一路的哭喊聲。

  到了船邊,那一路尖叫的姑娘忽然安靜下來,眼珠狡黠地微微一閃,就勢在江大少爺的臂彎裡找了個舒服的地方,臉頰貼到他胸膛上:「喂,中流,你還沒玩夠?這個月扮了兩回了,我可扮得膩啦!」

  「只許說話不許亂動!」江大少爺也偷偷刮了一下她的鼻子,「後面還有人看著哪,笑兒!」

  馮笑兒

  《司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雲南鋒鏑錄》:馮笑兒,疑為化名,時人不知所出。其人好酒無量,每飲必大醉,狂歌屈子之賦。苗人雲:聲遏瀾滄之水。後與江中流會於滇池,歌《漁父》《國殤》《東皇太一》,江駭而走,女怒,逐而歌《湘夫人》「沅有芷」句,中流始以《關雎》對……

  官家的渡船一早已經走了,眼下不是擺渡的時候,因此後面看著的人不算很多,只有敞著懷梗著脖頸的船老大,幾個拖著網準備下水的漁夫,十余個馱夫,再有,就是三五個準備擠貨艙的窮苦客人。省了銀錢,自然多賠了笑臉。

  「你拽囊樣!朝廷麼有王法!」

  「死透幹漿呢欺負人小妹!」

  身後傳來隱約而切齒的叫駡聲,他們越罵越兇悍,似乎是要一吐剛才的憋悶氣。

  江中流微微笑了笑,耳力太強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,他攬著馮笑兒腰肢的手一緊:「瞧,那些人替你出氣呢。」

  馮笑兒翻了個白眼:「他們只是替自己出氣,和姑娘我有什麼相干?」

  江中流拍拍她的頭:「女人要笨笨的才好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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