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飄燈 > 重整河山待後生 | 上頁 下頁 |
| 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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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曠迷迷糊糊吐出口湖水,小金就靠在他胸口。阿瑪曼貢俯身,不知在江中流身上放了些什麼。 她的側影很是柔美,一頭又濃又黑的長髮結成髮辮,末梢綴著銀環。藍底印花的蠟染長裙,襯得身材修長,手臂瑩白。 半晌,她直起腰來,還是低著頭,目光中有悲憫。 船艙裡有哭聲,有罵聲,更多的是心有餘悸的議論紛紛劫後重生的臉上蓋不住慶倖,痛失親朋的卻在悲號不已。 江中流四肢平攤在艙板上,轉頭看向阿瑪曼貢,眼裡是說不出的怨毒。 阿瑪曼貢知道他在想什麼:「不是我。」 江中流坐起來:「蠱王白詔,我知道你本領神通,可是……你只管沖著我來!我父親和兄弟們與你何干?」 阿瑪曼貢嘴角露出一絲冷笑,第二次重複:「不是我。」 江中流甩開馮笑兒的手臂:「不是你?《千里快哉風》是誰送的?天下還有什麼蠱毒瞞得過你的眼睛?不是你?你這個時候出現在昆明,莫非是在視察民情?」 阿瑪曼貢站起身,默默看了看江中流,從衣袋裡摸出一顆血紅的藥丸放在艙板上,伸手向前推了推:「這是合歡血蠱的解藥。這門親事是你我的父親定下的,如今……你信不信……就隨意吧。笑兒,你是跟我走,還是留在他身邊?」 馮笑兒急得滿臉通紅,一手向後推著江中流:「姐姐,不,尊主,這是誤會……他,蠱毒還沒……」 阿瑪曼貢擺了擺手,示意她不必再說,轉身離去,竟是一刻也不多留。 蘇曠站起身讓路,心想這姑娘實在傷心至極,但當著暴怒的江中流也不知說什麼,只好笑了笑,道:「多謝。」 阿瑪曼貢抬頭,見他龍肩蜂腰,一身肌肉漂亮結實,水淋淋的烏髮垂在胸膛上,溫和之中生生帶了七分野氣,目光便忍不住上下一掃,卻又見他周身淡淡的傷痕無數,心臟邊更有道極深的創口似乎貫胸而入,左手齊腕斬斷,新裝著一隻義手……阿瑪曼貢自幼研習蠱藥巫毒,救人無數,但看到這一身傷,還是暗自吃驚,心想這人是怎麼活到現在的? 他笑容坦蕩純澈,眼裡光芒溫暖如五月陽光,滿臉歉意。 「蘇曠?」阿瑪曼貢想起他的名字,輕輕念了一遍,「我本是想請蘇大俠賜還神龍,不過現在看來,神龍跟著蘇大俠,反倒比在南疆自在快活……罷了,罷了。昨夜之事,是我衝動,抱歉。」 她說到昨夜,眾人才忽然驚覺東方早已破曉,乳白的天空浮著淡藍色,天亮了。 第一縷陽光還是那麼活潑地照在人間,好像不知道昨夜的慘景。 其餘六艘樓船都已掛起白色靈幡,江家船幫的弟子們已經把死難的屍骸收拾停當,裹上香草,系上大石,一具一具推入深不見底的滇池池心船上有規矩,水裡討生活的只能水裡來去,如遭橫死,晝不過夜,夜不過晝。 人常說江湖子弟江湖老,其實走江湖的,又有幾個能終老此生?殺戮和死亡太多太平常,容不下長久的哀思。 水花飛濺,五百里滇池收回了她的兒子們。送行人跪拜匍匐,不知是誰,發出了一聲痛哭。 江中流披麻戴孝,緩緩升起一方血紅的新帆那是老幫主冤仇未報的見證。 船帆至頂,眾人一起叫道:「幫主。」 馮笑兒站在人群外。 她是這七艘船上唯一的女人,也是唯一的「外人」。她回頭,問蘇曠:「他們為什麼一口咬定是尊主做的?」 蘇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。她那麼年輕,甚至還是個孩子,他要怎麼解釋江湖幫派的「復仇」? 江湖中的仇恨,本來就沒有多少是正確的。大多數人需要捍衛的,只是整個門派的尊嚴。他想要悄悄帶著這女孩子離開才好暴怒之下的船幫,不知會不會對她做出什麼來。 現在的江中流只是一幫之主,而不是她的情郎。 只是未及開口,清晨的江嵐中,一艘大船漸漸顯出形影。 有眼尖的大叫:「咦?那是都指揮使何鴻善的座船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頓時間刀槍出鞘,劍拔弩張。 對面來人傳話:「何大人有請江幫主過船一敘。」 江中流回頭,眼裡有些微的軟弱:「蘇曠,陪我走一遭!」 蘇曠實在說不出「我能不陪麼」或者「是非之地不宜久留,借我艘船讓我走吧」,只得微微頷首,披上濕衣,隨著江中流踏上了搭板。 「江幫主。」何鴻善已滿臉堆笑地站起身來。 他約莫四十歲,膚色慘白裡透著慘青,似乎是交椅上攤著的一大堆凍肉。他這麼一站起來,整個身子都在一波一波地顫抖。蘇曠甚至覺得,整個官船都跟著他顫了一顫即使本朝武備鬆懈,也難得看見這樣的官員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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