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飄燈 > 重整河山待後生 | 上頁 下頁
一二三


  「我一直以為,總有一天我能用自己的力量給爹爹他們報仇,總有一天我娘會明白我……」莫水窈忽然站住,大滴大滴的淚水落了下來,「姐姐,我真的錯了?」

  顏如語歎了口氣,不知道該說什麼。她不能昧著心腸說你沒錯,我不介意,但也狠不下心,說你在自取其辱。良久,她摸了摸莫水窈的頭髮:「你還年輕,不管做錯什麼都來得及回頭。」

  夜空下的莫水窈死死握著拳,渾身緊繃到僵硬。她在堅持,但終於還是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:「我看上去,是不是像個笑話?」

  顏如語忽然一陣心疼。這丫頭,沒人教導沒人指引,孤零零的一個人,除了嫁進曾家,不知道任何可以接近羅珙尰的辦法。她什麼都扔了,才發現自己的計謀幼稚得可笑。羅之涯眼看就要追來,母親的門緊閉,這些年來她憑著一腔孤勇左沖右突,現在才知道,一切不過是場笑話罷了。

  嫌惡之心盡去,顏如語一把抱住她:「好妹妹,想哭就哭出來吧。你沒做錯什麼,沒有人有資格笑話你。」

  她抱著莫水窈,像抱著當年同樣彷徨的自己:「我才是個笑話,你明白麼?我一敗再敗,從來沒有勇氣再來一回……我躲在曾家,根本不敢看我的刀,想著那些人越走越遠,把我甩在身後……可是,在曾家我也做不好這個少奶奶。人人笑話我,連我的親生兒子都瞧不起我,可我哪兒也去不了。我已經逃了一次,我沒地方逃了,你知道嗎,水窈?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睡不著,就躲在床底下那個坑裡,想著就這麼把自己埋了,一了百了。你,你有什麼好難過的?你知道自己有多年輕嗎?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……」

  說到最後,她幾乎是在聲嘶力竭地喊叫。喊著喊著,兩個人就抱頭痛哭起來,莫水窈號啕:「姐,我對不起你……」

  無助的眼對著無助的眼,流淚的面孔對著流淚的面孔,在這悽惶的天地間,她們只有互相握緊手。

  顏如語搖頭哽咽,越說越快,好像要把一肚子話都倒給這個年輕的妹子:「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,對不起我的是我自己!是我以為躲了嫁了,一輩子就這樣了,可我哪裡知道,一輩子怎麼就這麼長哪!長得我後悔,長得我不甘心啊!莫水窈,你給我拔劍,我今天就傳你刀法。學會了,你給我滾得遠遠的,離開這個爛泥潭!江湖有多大你都沒看見,難不成一輩子就跟羅家的耗上了?」

  莫水窈一抬頭,刀鋒已經迎面而來。她急急閃過:「姐姐……」

  「破月刀專走偏鋒,實以偏,虛以正,人稱刀中斜道,實則略本求枝,猶如月有朔望圓缺,但不過是外人目中虛幻。月輪當空,千年不變,只在見與不見之間。你看好了……」顏如語聲音裡帶著哭腔,但身法絲毫不亂,緩緩將破月刀法施展開來,「初一路刀,一鉤明天下,月湧動江流……」

  莫水窈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,她天賦不差,但是一直沒有明師指點。東嶽劍傳授的,不過是些基本的心法劍訣,與破月刀之間的差異,不啻千里。她強忍悲傷,緩緩將三十路破月刀訣記在心裡。顏如語點一點頭,回手間速度已經加快,叱道:「接招!」

  破月刀法從初一走到三十,變化無常,氣象萬千,哪裡是一個晚上就能領悟的?好在顏如語盡心講授,莫水窈全力拆解,兩人越鬥越快,刀法也越來越熟。

  莫水窈只覺得刀勢牽動身法,騰挪閃躲間生出無數變招,茅塞頓開,喜不自勝。顏如語自從昨日起才又摸刀,砍殺間也顧不得招式是否熟稔,這一對上手,也覺得昔日的淩厲縱橫漸漸恢復,滿腔的憤懣化作刀意,平生的委屈變成刀風。

  兩人越鬥越酣,直到走完第十路破月刀,才齊齊收手,一起長嘯一聲。

  晚星下,猶有淚痕。

  顏如語收刀:「我們回去吧。水窈,你天資不差,只要用心苦練,三個月內,必定別有天地……哈,我也算有個安慰。」

  莫水窈怔了怔:「多謝姐姐……可是,姐姐,你勸我的話,為何不拿來勸勸自己?」

  顏如語步履如風,好像充耳未聞。

  莫水窈急道:「你已經為昨日後悔了,難道以後還要為今天後悔麼?」

  顏如語搖頭道:「我們不同。」

  莫水窈索性橫臂擋在她面前:「有什麼不同?」

  顏如語正色道:「你雖然嫁了人,但嫁得輕佻玩鬧,心性還是少女。你能回頭,我不能我有相公,有兒子,我是個婦人。」

  她伸手想要撥開莫水窈的手臂,但莫水窈劈手攥住她的手腕,直視她雙目,大喝道:「騙自己很好玩麼?你連自己都不看重,怎麼會看重相公兒子?你連人都做不好,怎麼可能做好女人?」

  好像地火燎著凍土,經年累月的堅冰開裂了,顏如語的眼裡有了一絲久違的熱意,但終究還是淡了下去:「來得及麼?」

  莫水窈啄米一樣點頭:「一定來得及的。」

  「來不及了!水囡」莫水窈的母親披頭散髮,四下喊著,「水囡!還不快跑!村前村後都來人了上山!你們快上山!」

  莫水窈跳起來:「娘」娘是怎麼發現的?還是她一直就在偷偷守候?

  母親聞聲回頭,母女倆的目光在半空遙遙一碰,母親拍著大腿喊:「走你小時候打柴的路,快!」

  莫水窈狠狠回頭:「快,跟我來」

  顏如語還是低估了羅家父子報復的決心,這裡是他們一手遮天的最後地界,他們不惜流血,也要抓住曾家人。

  急匆匆地叫起一屋子人,已經聽見了遠處的馬蹄聲響,一群人跌跌撞撞剛鑽進山林,就看見數百火把,照亮了刀鋒。

  沉睡的小村子被粗魯地推醒,雞飛狗跳,孩子哇哇大哭,馬蹄踏過農田沒錯,他們確實帶來一場大麻煩。

  從半山腰向下看,只能看見領頭的人打馬來回亂跑,好像在高喊什麼。他自然發現了馬車和行李,也一定發覺了那一屋子人沒走出多遠。他在找路,這半夜三更的,沒有嚮導,要找一條上山的小路並不容易。

  莫家村的村民們被一家接一家地趕出了屋子,他們哭喊,求饒,但心有靈犀地不提曾家人。

  領頭的人已經憤怒得發狂,夜風甚至送來了若有若無的吼叫。

  這是他最後的地盤,他志在必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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