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飄燈 > 亞馬遜女王 | 上頁 下頁 |
| 七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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倫理,感情,正義,這些太奢侈。一隻美洲虎吞下一隻卷尾猴,誰又能分得清,哪邊是母親,哪邊是兄弟? 這是一個本能的、欲望尚且無法得到滿足的時代,這是一個擴張渴望的時代。有人渴求每日的食物,有人試圖淩駕于自然之上,也有人仰望蒼穹,試圖主宰這個世界。但是,他們也不過只是掠食者或食物。 無論怎樣的強者,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才霍然頓悟——他從未有一刻,超越過那冥冥中的規則之外。 對於另外一個星球上的冥思者來說,這裡發生的一切故事,並不能超越恒星的一明、一滅——更何況,這顆星本就是黑暗的、寂寞的、蒼涼的。 一個青年遠遠望著村落裡的炊煙,盤膝坐了下來。 他的長髮遮住了臉龐,但即便是背影,也清秀挺拔,如同神話中的美少年。當然,他離少年已經有一段距離了,但眼角的滄桑恰如其分地襯托出一個男人應有的英俊。 他伸出手,看著自己的指尖——那是人類的指尖,透明的指甲覆蓋在粉紅的指面上,不夠有力,但生機勃勃。他歎了一口氣:「唉。」 那是很安逸的嘆息,從胸腔,自得地流出,流進風裡,帶起一絲微不足道的尾音。 他扶起七弦琴,輪指,撥出一個動聽的、如同露珠滴在岩石上的清音。 很久沒有彈這個曲子了——那是月桂樹下的愛情,是少男少女還不知生活的愁苦的歲月。琴聲歡快,修長的手指撥弄著縱情的節奏,似是在肆意放縱著青春、歡謔和淺淡的悲哀;琴聲舒緩,那是在清泉畔,在雪白的花朵中,在靜美的器皿和高貴的服飾裡,高貴的女郎和青年在享樂、歌唱、舞蹈、甜美地睡眠。 不遠處的岩石邊僵硬地躺著一具白骨,十指蓋在深黑的眼眶上,好像要阻擋白日的陽光——他的食指指骨被細心地鑽上了幾個小洞,風吹過,發出好聽的高山風笛一樣的低音。如果細細觀察,會發現這具白骨在名震一時的骷髏軍團裡有極高的銜位,但現在,它已經盡可能舒適地躺下——好像在鋪滿鮮花的公墓裡那樣——青年不曾回頭,但是他知道,這音樂,白骨是「聽」得見的。 曲子彈完了,但青年還是保持著持琴的姿勢,呆呆地、木然地望著遠處—— 骷髏哢嚓哢嚓地站起來,走到青年身邊:「你還在等那個歌者?」 青年回過頭,金髮下露出一張精緻絕美的臉龐。他緩緩微笑,笑容裡有著令人迷醉的力量:「我只希望她能夠聽見——我已經不期待她能走出來和我合唱了,但是卡卡,我還是希望她能夠聽見——歌者塞壬。」 只可惜無論他有怎樣的渴望,這五年來都不敢越雷池半步。 遠遠地,村落的入口處,靈力混雜著磷光拼寫出幾個大字,在所有的冥靈和白骨看來觸目驚心: 非人類不得入內! ——梅迪納 骷髏卡卡搖了搖他的大腦袋:「西德,你還是不肯回去嗎?」 青年正是西德,他笑著搖搖頭:「再不回去,永不回去。」 他聲線柔和,嗓音清澈,卻有著難以言述的堅定和厭惡。 這五年,他終於由吸血鬼西德變成了琴師西德。他在雨林間遊蕩,在大河谷遊蕩,在村落和部族之間穿梭,靜靜地聆聽著異域的聲音,然後把一切融化在琴弦上。如有可能,他希望永生永世不再看見那個非人類聚居的魔鬼之城——那並非他的所居。 「伊芮亞大嬸,您確定?」山坡有對話傳來。 西德的臉色忽然變了。 一個慈祥蒼老的聲音傳來:「姑娘,你放心,那個小夥子時常來這兒彈琴,我怎麼會認錯呢?我們村裡的人都說,他的琴聲,連精靈都能被蠱惑呢。」 西德轉身要走,卡卡卻伸出手臂攔住了他:「西德,見見她。」 一切已經來不及了,紅發的女郎站到了西德身後。西德雖然看不見她,卻感覺到了她呼吸中濃重的血腥氣。 「你就是為了那個女人才離開我?」薇婭的聲音有些顫抖。 西德不肯轉過身——那個他用生命愛過的女子啊……他低聲說:「放我走,薇婭。」 薇婭只是大聲喊叫:「我要你看著我的眼睛!你親口告訴我,那個女人有什麼好?好吧,即使她比我美貌,那又怎麼樣?你敢從梅迪納手裡搶過她嗎?」 西德搖搖頭:「不是你想的那樣,薇婭,我以為你明白我對音樂的熱愛。」 薇婭伸手抓住西德的肩頭,長長的指甲抓破了他的皮膚,陷入肉裡:「哈,你拿這個來敷衍我?西德!你如果有良心,請你看看我——我是為了誰才來到這裡,變成這個樣子!」 西德轉過身子,他毫不退避——他看著薇婭,看著她血紅的瞳仁,青色的皮膚,鮮豔的嘴唇。他的目光中有憐愛,但也有厭惡——不是厭惡薇婭,而是厭惡曾經的自己。他說:「薇婭,如果你要我用死亡表達我的歉意,你可以立刻殺死我,我不在乎。但是,我不能回去,我不願意再過那種像狗一樣的生活,我不願意殺人、吸血、面孔猥瑣……我不能再被迭戈控制。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從那種生活中掙脫出來?沒有人能再讓我回去,你也不行,這和其他女人無關。」 他彎腰,將七弦琴放在地上,緩緩地站了起來:「殺死我吧,這很容易,不是嗎?」 薇婭的呼吸急促起來。這世上沒有那麼偉大的愛情,她始終認定自己為了西德才陷入如此悲慘的境地,但當西德獨自掙脫出去的時候,居然可以那麼堅決地對自己說不——不行薇婭,要麼和我一起出來,要麼殺死我,要麼獨自沉淪,但我決不回去,決不! 薇婭幾乎在嗚咽:「西德,吸血鬼的身份就那麼讓你厭惡嗎?你不要忘了,這裡每一個吸血鬼都是因為你的血才會變成這樣,只有你是純血之子——想想斐迪南,他那麼恨你,如果沒有我的兩個哥哥,他一定會……」 「夠了!」西德的臉色變得猙獰,「不要提那件事!薇婭,迭戈沒有力量對抗斐迪南,而梅迪納根本不會幫我。如果斐迪南五年前沒有殺我,今天一樣不會……而且我們最好立即結束對話,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是個陰謀——我們兩不虧欠!」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,伊芮亞大嬸慌慌張張地道:「行了,別吵,當心這兒的禁令。」 西德冷冷地看了這個大嬸一眼:「伊芮亞大嬸,最近生意還好?」 那個看上去溫柔又慈祥的亞格馬馬族老婦人……居然是近年來魔鬼城引路人的創始人和佼佼者。她致力於遊說對生活絕望的土著居民和外來客放棄肉體加入魔鬼城,從中提取一定的分成——誰也不知道她得到的分成究竟是什麼。 「哪裡會好?」伊芮亞大嬸攤開兩手開始抱怨,「冥王陛下就在這裡,禁令的範疇越來越大,只要吵到他的小公主,一概格殺毋論,連靈魂都會被撕掉,唉。」她眼球一輪,枯樹皮一樣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微笑,「可是,西德,你為什麼也不敢去看看呢?你現在既不是吸血鬼也不是亡靈,你有資格走進去。塞壬就在那裡,你看看就走,說不定就想回來和薇婭姑娘團聚了。」 西德開始猶豫——和塞壬合奏一曲,這是他這些年來最大的願望。 即使是梅迪納……應該也不會太過難為他吧? 他不再理會薇婭的連聲叫喊,拿起琴向山坡的另一側走去。 薇婭握緊拳頭,盯著伊芮亞大嬸:「你——我會殺了你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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