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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八


  徐明的目光有點潤濕道:「那位替我外祖母收鹼的老太太也是個孤苦無依的老人,用我家裡的破木板子拚拚湊湊,打了兩口棺木,一口收殮了我的外婆,另一口是為她自己準備著的,朱大戶要放火焚燒,她自己睡到裡面去,叫朱大戶點火,朱大戶怕吃上人命官司,才沒敢動手,這種俠烈的精神,使我萬分敬佩,所以我把她當自己的外祖母一樣地奉養著,她又不肯獨居,把她認識的孤苦無依的老人,找了來一起生活著,我為了不拂逆她的意思,對她邀來的人,都作同樣的款待,這就是第一所安老院的成立,看著那些老人,其樂融融地生活著,樂度餘年,我也感到很安慰,以後只要有能力,就一所所地設起來,因為用費日增,我只好於起沒本錢的買賣了。」

  芙蓉笑道:「甘鳳池前輩一代名俠,自來非常愛惜羽毛,他知不知道你幹的這些事?」

  徐明道:「當然知道,老人家先聽見我闖出夜遊神這個匪號十分震怒,雖然別人不知道我是出於他的門下,但是我顯露的武功有些是得至太師岳丈陳四先生的教授,有人找到陳四先生那兒去,他們就知道是我,所以有一次我在一家武林大豪的家裡做了案子,三位老人家躡蹤而至,要廢了我,但是經我說明後,他們不但不怪罪,反而加以支持,我在江南所設的十九所安老院,就是由陳四先生在照顧著,陳四先生還邀了幾個老朋友幫忙。」

  芙蓉道:「擔柴叟陳四先生,居然成了個收贓者,這話傳出去,恐怕無人能信。」

  徐明笑道:「他老人家行事不若家師拘謹,不但收贓,有時還幫忙我探道望風指揮呢,若不是他的名望太高,識者太多,很可能他自己也會下海去幹呢,即使如此,在我所得接替不上時,他老人家也拖著我師母幫忙,客串幾案,只是在做案時留下我夜遊神的標記。」

  杜雲青道:「難怪江湖上傳言徐兄有夜盜千家之能,有時一夜之間,在鄰近幾個地方,連做下十來件案子,原來是有這麼多的高人冒名頂替,分身有術。」

  徐明說道:「不錯,陳四先生的好友,釣魚公魚大俠是他的好搭擋,武林大豪,揚州十二連環塢風厲楊家中,號稱銅牆鐵壁,但是在一夜間失去了價值六十萬的珠寶,就是釣魚公的傑作,他用一根釣魚竿,只揭開了一塊瓦,就把珠寶釣了出去,留下了我夜遊神的標記,造成了我的盛名,其實都是幾位老人家的成全。」

  「他們做了案子推在你頭上,你還高興起來?」

  徐明笑道:「看起來似乎我結的仇家越來越多,每一個都是厲害人物,但是未嘗沒有好處,因為我得罪的厲害人物越多,別人對我身手顧忌越深,反而不敢惹我了,幾位老人家也在明裡幫我的忙,他們對人宣稱,凡是我光顧的必是不義之財,轉告白道俠義人士不去協同追究,因此才便宜了我,有的失主乾脆自認倒楣,不敢聲張。」

  芙蓉一歎道:「可是你這種方法究竟不是長久之計。」

  徐明苦笑道:「我知道,但是我也是欲罷不能,那些被收容的老人,有人本來還有一點生存能力,在幾年的養尊處優的生活後,反而不能吃苦了,如果我斷了接濟,他們只有餓死一途。」

  芙蓉道:「還有的人一世勢苦,從來沒享過福,倒也不知何者為苦,你讓他們享過了這種優厚的生活,反而是害了他們,由苦而逸,固是快樂,由逸而苦,痛苦尤以倍之,所以有些有兒有孫的老人家,為了貪圖享受,進入你的安老院,寧棄天倫之樂而求衣食之養,這簡直是走火入魔了。」

  徐明道:「是的,可是場面開出了,收回來卻很難,我也沒辦法。」

  芙蓉道:「現有的場面只好維持,但是不再收容,好在裡面都是些八十歲以上的老人,有生之年無多,再過幾年,他們享盡天年,自然而然地可以收了。」

  徐明道:「那恐怕不行,除了些老一輩的人在暗中支持,我現在手頭還有四五十人,他們個個都有一付好身手,可是他們不求名,不為利,冒險犯難,任勞任怨地跟著我,也是為著這一個理想。」

  芙蓉道:「這並不是教你放棄努力,而是請你改換一下方式,和坤的那些珠寶古玩價值已有一千多萬,拿著這批本錢,你可以選牢靠的人,從事生計,新設的養老院,不必如此奢華,除了衣食無缺,給他們以妥當的照顧外,還可以要他們少事生產。」

  徐明微有難色芙蓉笑笑道:「你恐怕除了送錢去外,很少去真正接近他們。」

  徐明道:「我做這些事不為求名,從來也沒有跟他們見過面,更不能去接近他們。」

  芙蓉道:「所以你才會進入偏途,老年人最怕的不是生活苦,而是寂寞孤獨以及那種被遺棄的感覺,他們雖然體力衰弱,但是一樣地有尊嚴,希望能有所用,讓他們做點事,他們會覺得生活更有意思。」

  徐明道:「問題是他們能做些什麼?」

  芙蓉一笑道:「很簡單的事,不必出很多的力,像辟地種花,種桑,養蠶,紡紗等工作,他們可以做的,花朵移植成盆,就可以賣,收集於凋的花草,有的可以合藥,有的可以制香料,染料,而蠶桑之利,老人們更適合,大批的養蠶,需要全力照顧,半夜都要守伺喂葉,老人需要的睡眠少,做這種工作最為適宜,一季之利,足敷全歲的費用,你也不必光是收養年老的人,舉凡孤兒寡婦,都可以容納一堂,使他們互相照料,成為一家人,幼者得親情之愛,老者得人倫之樂。」

  徐明不禁動色道:「蓉姑娘,你這個計畫太完美了,乾脆你來接辦吧,胖子一切都聽你的。」

  杜雲青道:「芙蓉,你怎麼會思慮如此周詳的,這不會是你臨時想出來的吧?」

  「不,我思慮很久,也詳細地觀察深入研究,京師的養老院,育嬰堂,我都去過。」

  「你怎麼會有這種閒情呢?」

  芙蓉苦笑道:「本來,我已經打算此身不嫁人了,將來的歸宿就是盡我的力量,來幫助這些人,使他們活得更愉快,現在我的生活當然會改變,但是這個理想,可以配合徐兄的抱負,繼續實行的。」

  杜雲青很感動地道:「芙蓉,我自命行俠,向以仁義為己任,其實卻很渺小,殺一人而救一人,救十人,最多也不過數百人而已,而你所計畫的卻是不殺人而活千萬人,跟你比起來,我們做的實在不算什麼。」

  芙蓉正色道:「不然,濟世救人,在用心而不在手段,更不在效果的巨細,每種工作都要有人做的,像我所計畫的事,並不需要武功,而以暴止暴,必須要武功才行,因此我並不要求你們大家都來幫我做這件事,相反的我還會參加你們的行列,以不負這一身功夫,能夠殺一惡人而活一善人,其價值與活千萬人是一樣的,因此我希望你們能與家父談談,他老人家絕對不像一般的王公貴族那樣淺薄短視,在思想與為人方面,我們父女很接近,只是他沒機會見到一些真正的江湖遊俠之士——」

  徐明道:「行!芙姑娘,你能把我的擔子接過去,叫我幹什麼都行,說句良心話,我做的事自己在良心上雖無不安之處,但在良知上,我也知道不妥,只是沒辦法,場面已經開出去了,釣魚公等這些武林前輩,一世英名,受到萬人尊敬,卻被我所累,有時通不得已也要幹上兩票,我內心的歉意愧疚真是無以為容,家師見了我的面就罵我,說我是渾蛋加澤球,逼良為盜,毀人晚節!」

  杜雲青一笑道:「甘前輩也太拘謹了一點,我相信那兩位老前輩是自己願意的,否則誰也無法逼他們如此做!」

  徐明道:「不!他們實在算是逼出來的,陳四先生為我管理幾家養老院,到了用費不支的時候,我沒送錢去,急得他團團直轉,火氣比誰都大,家師就跟著挨駡,他幹下第一票時,把家師好好地罵了一頓,說什麼徒弟不好收,偏要收了我這個小賊,連帶要害他當老賊!

  芙蓉笑道:「這倒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,只有尊長不肖,連帶子弟門人被人罵賊予賊孫,你卻是弟子為盜,把師尊也挖下水,我想他們只是口中說說而且!」

  徐明笑道:「是啊,罵過之後,釣魚公公卻笑著說——不是徐明那小王八蛋,你我這一輩子還沒法嘗到做賊的滋味,這種有意思的事,如果不幹個一兩趟,豈不虛渡此生,說著兩位老人家又相對笑起來!」

  芙蓉笑道:「這一定是很風趣的兩位老人家,有機會我要拜見一番!能夠把他們請到京師來嗎?」

  徐明臉有難色,芙蓉莊然道:「徐兄,我不是架子大,我是個晚輩,照理應該去拜見他們才是,不過雲青要毀掉白龍寺,光憑我們這幾個人是不夠的,必須要多請幾位高人協助,以我的身手,不過才勉強擠入十二護法之列,而我師父白龍道人的武功,就不是我們所能想保的了,人手不足,反而會壞事」

  徐明想想才道:「杜爺告訴我白師叔的事,我已經請家師來了,至於那兩位老人家。」

  芙蓉道:「令師即使來了,也只能在京師觀察一下白東嶽,監視他的動靜,關外之行,他不能插手,對付白東嶽,他的能力也不足。」

  徐明的臉色有點難看,任何一個人聽見自己的師長受人批評,總是不舒服的,芙蓉笑道:「徐兄,小妹說的是實在話,你可別見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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