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虎下江南(80)_蹄風

八〇

　　這晚，金川城平川郡王府內，錦帳高懸，燈光照耀。司馬長纓夫婦設筵為誠親王妃阿丹洗塵。酒至半酣，王妃流目四盼，若有所觸，竟然流下淚來。長纓驚惶地道：「阿娘為什麼又傷心呢？剛才小婿不是向阿娘稟告，日前鳳妹妹已有信託人帶來，雖然不知道她的下落，但有了消息，自然人也平安，阿娘應該歡喜才是，何必悲泣，至傷玉體呢。」

　　阿丹拭淚道：「剛才你二人說的話，我都聽到了，這番我在路上得了一夢，很是奇怪，如今想起，不覺傷心。」王雪蓮問道：「娘親夢見了什麼？夢境無憑，還是不要記起吧。」王雪蓮當年墮崖失性，作了飛鸞郡主，所以仍稱王妃作娘親。阿丹聽了道：「鸞兒問的正好，為娘的路上夢見你的二妹飛鳳，從這裡皇室地下出來，你道奇怪不呢？」阿丹說時，雙目盯著長纓和王雪蓮，瞧見二人當堂一悚，面色大變，旋即回復鎮定。長纓強笑道：「阿娘定是思念鳳妹過度，才會有此怪夢，鳳又沒有土遁之術。怎會從地下冒出？」王雪蓮在旁嘻嘻地強笑，掩蓋不安的神色。

　　誰料阿丹莊容道：「你二人怎說阿鳳不在宮裡？」長纓有點驚惶的道：「阿娘，如果鳳妹在此，豈能瞞著阿娘，阿娘若是不信，可到宮裡四處一搜。」阿丹起座道：「長纓，我不是信不過你們兩口子，其實我也想看看金川皇宮的氣派，你二人陪我到園裡溜達一下吧。」

　　王雪蓮才暗噓一口氣，立刻吩咐宮女備轎，阿丹搖手道：「不必乘轎，我們步行前往好了。」於是由長纓和王雪蓮左右相扶，後隨侍衛金光祖、佟彩鳳，和王府裡侍衛，一行人到園裡。阿丹遊覽一遍，便說要到寢宮小憩。那裡是鸞鳳宮，東西兩座高閣，是王雪蓮和飛鳳的寢室。長纓初時怕王妃真的曉到地下石窟的秘密，至此才覺放心。

　　這時大殿裡，留著岳鐘琪、范時崇，和好些文武官員。王妃帶來的侍衛策零、和珅，另外幾十名武士都站在階前。王妃離去之後，和珅立刻趨到岳鐘琪席前，遞上一張紙。岳鐘琪看了，當堂一驚，只得起座道：「王妃有喻，在她未回席之前，所有殿裡官員，都不得離座。」各人聽了面面相覷，不知悶胡蘆裡賣的是什麼藥。殿外和珅、策零二人，早已命同來武士守在殿外，不許有人走出。一邊帶著幾個親隨侍衛，便匆匆去了。

　　過了片刻，微聞一陣衣帶風響，殿前簌的躍下幾個人，岳鐘琪放眼一望，只見一個黑臉婦人，背著一個滿裝女子輕輕著地，跟著和珅、策零也一起躍下。那滿裝女子蓋了繡帕，把頭面全都遮上。岳鐘琪不免好生納罕，這時黑面婦人把女子背到席上，輕輕放在靠椅裡，回頭瞧了岳鐘琪一眼，轉身出殿，一幌身便縱上屋簷。和珅、策零跟著進來，吩咐宮女上前把女子扶著。殿裡寂然無聲，大小官員都不知是什麼的一回事，只有岳鐘琪已猜中了幾分，他一向恨司馬長纓恃著飛鳳的勢力，和自己爭權，不覺暗暗心快。

　　遠遠傳來一陣笑聲，侍衛傳報王妃駕返。便見司馬長纓、王雪蓮二人，伴著阿丹回到殿上。長纓一眼瞧見座上多了一個面蒙繡帕的女子，當堂卻步。王雪蓮眼光銳利，心裡已是卜蔔的跳，暗牽一下長纓的衣袖，王妃已覺，左右拖著二人道：「你們替我招待這位不速的客人。」把二人扯到席前。長纓到這時候，暗叫一聲：「不好！」不由得露出驚慌之色。王妃笑道：「如果我的夢是真的，阿鳳已經從地下鑽出來了，鸞兒，上前揭去她的繡帕，看看這個是不是你的二妹妹。」

　　王雪蓮手顫了，她雖然本領高強，但在這個環境裡，誰也會感到惶惶不安的。她把繡帕一扯，赫然出現眼前的，正是二郡主飛鳳。只見她面貌豐腴，肌膚紅潤，頭上梳了滿洲高髻，翠翹插鬢，眉目如畫，可是雙眼失神，呆若木雞，望著各人癡笑。王妃上前抱著她，叫出一聲：「我的兒！」已是淚下如雨，泣不成聲。

　　長纓望了一眼他的妻子，知道這番秘密給人揭破了，自己因愛飛鳳，把她軟禁在可蘭石窟內，如今反蒙不白之冤。又見阿丹哭的像個淚人一般，忙的和王雪蓮一起跪下，不敢作聲。忽見飛鳳把王妃當胸揪著，圓睜雙目道：「你奪去我的孩子，放在哪裡？」阿丹驀地給她一抓，吃了一驚，慌忙道：「鳳兒，我是你的娘呢。」飛鳳如何懂得，嚓的拉出腰間飛鳳劍，扯著王妃一躍起座，疾如電掣。司馬長纓王雪蓮二人伏在地上，急起阻攔，已遲了一步，飛鳳雙足在桌上一點，早已飛身出到階前。

　　策零和珅二人剛在殿外，見了也是一驚，立刻撲前救援。飛鳳抓著她的娘，輕輕一矮身子，擰身掃出一腿，人影疾轉，策零二人立刻飛摔出外。十幾名武士慌了手足，一起湧上，想從她手裡把王妃奪回來。怎知飛鳳身形一擺，雙手震出內勁，武士觸到，便像滾倒冬瓜一般，紛紛僕跌。飛鳳又是全身一拔，脫開各武士的包圍，落到丹墀外站著。

　　這電火般的刹那，長纓和王雪蓮展起「平步登雲」輕功，箭一般的沖出殿外。王雪蓮道：「阿鳳，你的孩子在這裡呢。」把長纓的帽子摘下，向她一拋。誰想飛鳳這次卻不傻，她一劍揮出，嚓的把紅纓帽子剁落，哈哈笑道：「莫臥兒，你這妖女休想來騙我！」劍光一燦，長纓怕傷了阿丹，一手扯著王雪蓮，叫她不要上前。

　　飛鳳抱著她的娘，寶劍一抖，隨身轉動，映著燈影，打出一片銀光，好像多時困在石窟裡，未曾施展過她的寶劍，如今便舞個爽快似的。王妃剛才驚的昏去，給她轉旋身子，吸進冷風，驟醒過來，瞧見這個樣子，忙喊長纓二人不可走近。

　　丹墀外除了長纓夫婦之外，四邊圍著許多侍衛，大家瞠目結舌，都不敢上前。這樣相持了約莫一頓飯時光，王雪蓮喊道：「阿娘，你把她腦後的靈穴台點了，讓她自己倒下來吧！」阿丹急道：「不行！她已是患了腦病的人，再點她的要穴，無異要她喪命呢。」王妃早年是葉爾羌部落的女英雄，武功很有根底。阿丹說過之後，便閉目伏在飛鳳膊上，由她擺佈。王雪蓮本想暗裡打出純陰指功，把飛鳳制服，但又怕指勁傷及王妃，一時思量無計。

　　就在這時，簷頭上呼的一響，飛下一頭像蝙蝠般的黑影，在飛鳳頭上打了一匝，利喙一伸，斂冀沖落。只聽飛鳳唷的叫了一聲，翻身便倒，王妃也一同滾在階上。王雪蓮早已瞧出那黑影不是蝙蝠，而是一頭綠毛鸚鵡，剛才啄了飛鳳的手臂一嘴，飛鳳立刻應聲便栽，心裡正在納罕。簷頭上又有人喋喋陰笑，穿了一襲綠袍，剛才的鸚鵡早已展翼飛回她的衣袖去。

　　長纓和王雪蓮齊覺一怔，想上前挽起王妃。可是婦人比他們更快，衣袖一拂，先把飛鳳抱起，一邊扶著阿丹道：「貧道來遲，王妃受驚了。」阿丹急把飛鳳奪過來，擁在懷裡道：「我的兒，你怎麼了？」怪婦人柔聲答道：「王妃不必焦急，貧道只把她的麻穴截了，並沒要緊。」阿丹才向怪婦人揖謝道：「今夜有勞仙姑駕臨，救我母女出險，我想阿鳳精神還複元，求仙姑暫留法駕，替阿鳳治療腦病，實在感恩不淺。」

　　怪婦人瞧了長纓夫婦一眼，低聲道：「二郡主病勢不輕，要她複元，還是把她帶返京中，讓貧道沿途照料，這樣可望早日得痊。」阿丹又深深一拜道：「仙姑有命，敢不依從，小婦人今次奉了皇上喻旨，務要把阿鳳尋獲，帶回京裡，仙姑不棄，我們一同起程好了。」

　　長纓夫婦至此，才恍然明白，這黑面婦人定是王妃約同前來金川城的。當下欲向王妃稟告，說外間武林人欲得飛鳳而甘心，不要輕身離開金川城。可是暗地一想：這番自己不應蒙蔽乾隆，沒有把飛鳳的下落奏告，自己先已犯了欺君之罪，若再阻止，王妃自是不依。只有望了飛鳳一眼，心裡有無限的悲痛。其實長纓是痛愛飛鳳的，但在王雪蓮跟前，不敢露出悲容。當下便對王妃道：「請阿娘回宮，長纓有事稟告。」阿丹未答，怪婦人忽道：「貧道不敢在此打擾，王妃若要貧道照料二郡主，求命人打掃驛館，讓貧道和二郡主居住一起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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