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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三十三回 逆旅初聚頭

  那邊舞紅金龍的人,如何肯服,當下大叫一聲:「臭小子,誰叫你來作架梁!」衝開人潮,反把那位哥兒圍在核心。原來這一群穿紅衣的山東大漢,見他們的獨角紅金龍采青鬥輸了,便遷怒到那位自告奮勇的哥兒身上。一刹那,明幌幌的大刀和黑漆漆的棒子,圍著黑面獅子,要奪回它口裡銜著的金串。

  臺上的清官赫壽,眼看兩幫江湖好漢就要動武,他帶來的十幾名「戈什克」藤牌刀手那能彈壓得數百人,早已在臺上驚的面青唇白,手足無措。場內舞獅子的一群黑衣漢子,也紛紛掣出樸刀長槍,待要衝殺進去,又怕傷了被圍在當中的哥兒,一時不敢動手,只發出憤怒的叫聲。

  梅心美見看熱鬧的人紛紛遁走,急把肩上的小孩放下,交回身旁的老頭兒,低聲道:「老伯伯快離去吧!」說了回首一看那舞獅的小哥兒,正從獅子的巨口露出半面,一點沒有張惶,清脆地喊道:「噲!你們講理不講理?還不放下手裡的勞什子!」外面紅衣大漢嚷道:「你不交出那串金子,休想離去!」有些又道:「小野種!你怕是膽邊生了毛,沒曉到咱們山東金龍幫的厲害!」

  梅心美一想:「這位哥兒定是和黑面獅的一幫人有交道的,否則他不會自告奮勇,剛才看他的輕功本事端的了得。」心裡來了一種惺惺相惜的念頭。怎知想念之間,那一班紅衣大漢驀地湧將上前,把手裡藤牌齊齊一舉,眨眼已把黑面獅的獅頭按在地上,那個舞獅尾的人慌了,乘機一個滾身,拋去獅尾,一溜煙的跑開,剛溜過梅心美身旁。梅心美一手把他抓著道:「你這王八好沒膽子!人家來助你們,你卻乘機遛脫。」

  這當兒,那獅頭給十幾個人按在地上,大家伸手奪取口裡的金串。怎知獅頭的口唇一翹,立刻來了嘩的一陣喊聲,幾個人已全身飛摔出外,一直跌到人叢裡才倒下。有人嚷道:「好小子,反了!」一聲未畢,獅頭忽地來個轉動,按著它的人跟著齊向後僕,像倒冬瓜一般,片刻作了倒地葫蘆。那哥兒舉著獅頭,飛身一縱,越過人叢,瞬已上到戲臺,把獅子拋開。拿著一串金錠向赫壽座前一丟,冷冷的道:「這些臭銅,不要拿來污了黑獅子。」說下便走。赫壽喊道:「好斗膽,你是誰?」小哥兒已走下戲臺,回頭答道:「你這狗官不要管!臭銅還給你,拿回去哄你的姨太太吧!」一勢鷂子沖霄,一縱身便起,瞬已落在人潮之中。

  梅心美對這年輕哥兒的武技,雖然暗暗讚賞,但覺他太過愛管閒事,不應挺身出來作架梁,後來見他把一串金錠擲還給赫壽,當面奚落這位滿洲官兒,心裡又是一快。暗念他定是同道中人,看他年紀,怕還比我小呢。忽見他向場外縱走,不知怎的,心裡像是一急,當下排開奔走的人流,也向前追趕,匆匆撞倒了幾個人,也顧不得許多,腳下一點,望著那哥兒的背影趕去。

  離開這間天后廟,河岸植滿楊柳,婆娑如海,水面停著大小船舶,那哥兒在柳蔭下乍出乍沒,這樣一前一後,約走了七八里,面前是個小山丘,那小哥回頭一望,發覺她在後盯著梢子,像是一怔,又再向前飛奔。梅心美要知道這小哥兒是什麼人,那裡肯舍,繼續在後跟蹤。越過小山丘,山下橫著一條小河,河面靜悄悄的,泊著一兩條船。那哥兒忽地轉過身子,髙聲喊道:「你幹麼苦苦地釘著我,若再趕來,教你嘗嘗小爺的手段!」

  梅心美本想回應他,叫他停下小有話要說,但想起自己是個姑娘兒扮的,未免有點羞澀。那小哥兒見她呆著,便拾起一把石子,向她射來。一陣嘶風聲響,石子雨點般迎面打到。梅心美忙的伏身土坡後,掩蔽著身子。過了片刻,探身望時,已失了那位哥兒的蹤影。

  姑娘兒的腦子裡,還留著那位小哥兒的影子:面如滿月,目若辰星,俊秀之中卻含著英爽之氣,尤其剛才的一副矯捷的身手,使她暗暗佩服。心裡想走,不知怎的,雙腳總是不肯移動。細看山下,原來是運河流入的一處水泊,岸邊蘆葦叢生,河面泊著兩三艘篷船。她呆了片刻,心想:這裡可能見著。望見有人探出半身,嘬口作聲。梅心美站在坡後,有一林矮樹,忙的躲身樹下,定睛看時,只見那人叫了三聲,岸邊撥剌一響,蘆葦叢中撐出一艘小船,梅心美暗喜,以為剛才的哥兒在小船裡。

  當她放眼望時,才知這小舢舨佈置像一艘遊湖船,船頂張開遮陽帳篷,船裡設了兩個座子,還放上錦墊子。那撐船的是個中年漢子,並非她要跟蹤的哥兒。小姑娘有點失望,細看那人外面穿上藍布直綴,紅帶束腰,隱隱露出刀鞘。她是個內行人,暗念撐船的幹麼也暗藏著佩刀?當下靜伏著瞧下去。那舢舨瞬已撐到篷船旁邊,剛才吹口哨的人走出船艙,四面一看,見岸上沒人,便轉身向艙裡打個手勢,又鑽出一個人來。

  這人是個文士,頭戴瓜皮小禮帽,身穿團花錦緞外袍,罩上一件天青小褂,雍容華貴,氣宇不凡,看年紀還未過四十。剛才吹口哨的漢子,身軀雄偉,作隨從打扮,披上一件玄色斗篷,把腰間的佩劍掩著。往日官宦之家,身邊總帶著一名隨從,叫作「跟班」。那二人輕輕下了舢舨,坐在錦墊上,撐船的雙槳齊舉,撥動水花,那船便飛也似的駛近岸邊去。

  梅心美雖然很少出門,但對於這條篷船走出來的人,已知道內裡有點蹊蹺。這處是荒港,他們為什麼舉動這樣的鬼祟?如果不是江湖大盜,也是私梟之流。少年人總有好奇心,便打算看個究竟。這時舢舨上的二人已一跳上岸,那小船一個打轉,又鑽回蘆葦叢中不見了。那二人一步步地向坡上走來,梅心美急的在樹後一蹲,隱過身子。只聽那文士打扮的人道:「阿青,侄少爺在客寓裡等著嗎?」那跟班應道:「是,老爺,侄少爺已替老爺定了上房,昨夜他和福哥兒都在店裡住宿。」

  那文士又問道:「小鎮離此多遠,幹麼走這小路前去?」跟班又道:「回稟老爺,小鎮離此不過十里,小的探得這裡今天舉行著廟會,來往人多,恐怕……」說到這裡,那文士用手肘撞了一下,當堂住口。文士低聲道:「你說話總得當心,路上須防有耳。」那跟班回頭望了背後一眼,一邊應道:「是,是,老爺。」那文士跟著又問:「那客寓地方寬敞麼?叫什麼名字?」跟班回道:「老爺,那一家叫高陸棧,是這泊頭驛第二家客舍了。」說話間二人已經走遠。

  梅心美屏息不敢動,直到二人的影子遠去,才敢爬出來。想起那人說的高陸棧,就在自己投宿客寓的隔壁,那是一家招待來往仕商的大客店。心裡便想:原來這二個怪客要到隔壁的高陸棧去。於是匆匆趕回客店,店主人見他回來,便含笑相迎道:「官人看過廟會回來麼?」梅心美應了一聲,回到樓上房間,推窗一望,正朝著隔壁的大院子。那高陸棧前後三進,隔著兩個大院落,後進便是上房,於是把竹簾放下,隔簾窺向隔壁,院裡幾株高大的梧桐樹,一道走廊通到後閣,看了好久,底下來往客人,都沒剛才的二個漢子在內。

  漸屆掌燈時分,店小二敲門送進晚餐,梅心美叫他放下,也無心進食,心裡只記著日裡舞獅子的小哥兒的影子。突然聽見下面有人叫道:「二叔叔自私,怎麼這時才到?害了侄兒在門前等候了大半天。」說話的人聲音像銀鈴般清亮,又似女子的口音。梅心美隔簾向下一望,果然見著剛才的二人隨著一位少年公子走進。只聽文士答道:「我們早就上岸來了,阿青帶我順道兒逛這地的廟會,所以來遲。」梅心美細看那少年公子,個子不大,面如傅粉,齒白唇紅,穿的十分齊整,走起路來也嫋娜生姿。不禁道:「看你一表斯文,可惜帶點脂粉氣,難道是個兔崽子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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