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蹄風 > 龍虎下江南 | 上頁 下頁
一七五


  梅心美低聲道:「這還值得饒恕……」一邊指向門外道:「你知道沒有,如果給守衛的知道,你進來偷東西,那時就算我饒你,他們也不會饒了你。若不想人知,答應替我幹樁事兒。」小廝忙應道:「王妃有何吩咐,只要小的幹到著的,定然依從。」梅心美問道:「可認得這一帶地方的道路?」小廝回道:「小的生長湖濱,拾荒為活,自從此地駐守官兵,小的才應徵充當下役,這一帶道路,小的日常都走遍了,怎會不知的。」

  梅心美道:「那就好了,我也有一個同族姊姊,住的地方離此不遠,你若能替我帶一封書給她,那末便饒過你吧。」那小廝聽了,不免遲疑。梅心美笑道:「你怕什麼?難道我真的瘋癲,老實告訴你吧,這番裝瘋,不過嚇嚇福貝子罷了,你看衛侍長也要每天進來問候,派人打掃地方,你若不答允去幹,我便把侍衛喊進來了。」

  小廝瞪了梅心美一眼,心想:「她果然不似瘋癩,就算替她帶封書,又有誰曉到的。若還不幹,我的罪名怕脫不了呢。」當下便道:「王妃不要告訴別人,說小的曾給王妃帶書出外。」梅心美嗯了一聲道:「傻孩子,我怎會告訴別人,這封書也沒什麼要事,無非告訴我的姊姊,說我不是真瘋,教她放心罷了。」一邊說一邊走近他的身旁,悄悄的道:「你把書函交妥之後,明天到來,我就把金釧給你作酬,讓你兌點錢孝敬親娘好麼?」

  小廝大喜,忙向她叩謝,從懷裡拿出玉鐲金釧,雙手奉上。梅心美把玉鐲給他道:「你拿這東西前往見我姊姊,作為憑證,記著小心收藏,如今讓我把書寫在你身上好了。」便命小廝轉過背來,掀去外衣,屋裡沒有紙筆,只好把畫眉炭筆寫在小廝襯衣上。草草兩行,說燕山郎被禁在靈隱寺裡,好教莫臥兒看見前往相救。

  那小廝滿腹思疑,可是看不見她寫什麼,草草已畢,梅心美道:「書函寫在你的襯衣上,你得當心!苦給別人看見,你先受罪啊!」小廝更驚,匆匆把外衣掩上,問過梅心美地址,正是珠娃所住小漁村,是個僻靜之區。小廝謹記一番,草草打掃完畢,喊武士把門並了,一溜煙的走出外面去。

  梅心美打發小廝走後,心裡忐忑不寧,又怕那小廝不敢替她幹去。不久外面又來了腳步聲,送早膳的人來了,連忙躺在床上,照常裝瘋。望著送飯的廚夫嘻嘻地笑。一雙眼睛卻偷看屋外,牢門只有一個侍衛守著,已沒有初來時的戒備,牢門側邊是一列石級,朝下就是秦檜夫婦石像,雙雙跪在地上,數百年來,遭遊人唾駡,有些還向二人頭頂撒尿;石像四周,圍繞著鐵欄,附近也不見有守衛站哨,梅心美把地形緊記心頭,準備行事。那廚夫放下了食盒,喊了一聲,侍衛又把牢門打開,讓他出外。

  到了晚上,果然不見早上交班的侍衛前來輪值,知道已派往靈隱寺守衛去了。暗念燕山郎定是關在寺裡,可是寺裡原來沒有牢房,飛鳳把他禁在什麼地方,還未探到下落,更想到燕山郎傷勢未愈,芳心更是焦急,熱血沸騰,不禁自言自語的道:「這番是我累了他,萬一飛鳳動了殺機,如何是好,事不宜遲,我必須及早逃出虎口前往把燕山郎救出,就算拚了性命,也不能坐視不理。」

  她想了一番,已是胸中成竹。這幾天來,飛鳳探悉莫臥兒仍潛蹤西湖,正好進行她日前偉大的妙計,引莫臥兒投進網中,因此無暇顧及把梅心美發落,飛鳳對梅心美還不至恨之刺骨,但對莫臥兒卻是勢無兩立,誓要把她生擒,一泄心頭積恨,又怕給福安康知道,會暗中訪回護,所以匆匆離開了岳王墳,往淨慈寺見乾隆去了。只剩下了福安康,這時已忘記了梅心美關牢一著,心裡只想著莫臥兒,又要告訴她那一晚是自己暗中相助,才不至吃了飛鳳的腳,她若是有點良心,定會感激,那時又可向她表明心跡,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,她終有一天會受到感動,明白自己真誠相愛的。他日夕胡思亂想,如何還記起梅心美因他成了瘋癲,關在墳屋受苦。

  這一晚,山雨欲來,濃雲密佈,福安康在岳王廟營房裡,獨個兒悶悶不樂,想起飛鳳去了淨慈寺還沒有消息,便打算乘夜到外面走一趟,希望能夠再見著莫臥兒一面。

  侍衛策零是這土營房的統領,見他匆匆外出,便在墳前迎著道:「貝子今夜何去?二格格臨行時叮囑,請貝子不要到外面去逛的呢?」福安康不悅道:「爵王爺自有主意,何用你管!」策零惶恐地回道:「奴才怎敢管及福哥兒,不過是二格格的吩示……」

  福安康沒待他說畢,轉身便走。策零見外面一片漆黑,便指著廊下懸著的一盞風燈,一邊追上前道:「福哥兒,那……那裡……」他本要說:「那裡有風燈,請帶著好走路。」可是福安康早已怒他羅唆,見指著墳屋那一邊,以為問那裡的瘋婦怎麼處置?當下沒聽下去,便生氣地道:「不要羅唆了!你好好的看著她。」策零一時摸不著頭腦,目送福安康的影子一溜煙的走出岳王廟。

  梅心美在墳屋裡,夜靜無人,聽的很是真切,知道福安康已外出,正是個逃走的好時機,過了片刻,便大聲叫嚷起來,在地上翻滾,把屋裡東西推倒,傳到策零耳裡,忙來到門外察看,見梅心美掩腹呼痛,口角流涎,想起福安康日前曾命他好好地服侍,立刻吩咐守衛把一些藥油送進屋裡。

  梅心美等策零走開,又嚷著要茶,守衛把茶送入,她卻一手丟掉,說要換來燙的。守衛的沒奈何,跑到廚裡泡過一壺新鮮的龍井香片,回到墳屋,開了鐵門,見梅心美還在叫嚷著,便道:「好福晉,不要嚷了,奴才已泡過一壺燙的香茶送來。」一邊捧茶進屋,怎料梅心美躲在一旁,迅速用手一托,那一壺燙茶立刻迎著守衛面上撥去,燙的他叫出哎唷一聲,雙手掩面,梅心美早已奪取他的佩刀,刀光一晃,低聲喝道:「不要喊!」把守衛逼到牆角,順手拉上鐵門,那守衛料不到王妃不是真瘋,驚的呆了,面上燙的一片紅,當下想喊救,卻給刀鋒加在頭上,一時瞪著雙眼,梅心美道:「我不取你的命!」閃電般在他腦門上一拍,制了暈穴,當堂昏倒。

  好在剛才守衛的喊聲,沒有驚動到廟外哨卒。梅心美細察一番,見外面沒有動靜,才敢推開鐵門,提刀竄出,沿著墳前石欄,佝僂著身子向外走去。這時天交二鼓,守在外面的哨卒,一點不覺。梅心美翻過矮牆,抖了一口氣,乘天色錯黑,展起夜行輕功,一直奔向靈隱寺飛縱。

  西湖靈隱寺占地甚廣,是杭州有名古刹,傳說濟癲和尚在寺裡掛過簞,自從乾隆南行,隨從人等早把寺裡殿堂占了,往日僧眾被驅到寺後僧房,鵠處一隅,統領白振又命人築了一道圍牆把寺前後隔開,好好的佛門勝地,一時禁衛森嚴,遊人更是杜口裹足。

  梅心美來到寺前,遠望山門外懸著黃燈籠,燈光下人影走動;那些人正是白振率領的便衣巡檢,當下不敢造次,轉過寺後這一帶林木茂盛,一片漆黑,靜寂如死,忽聽後牆內隱約傳來木魚之聲,若斷若續,心想這裡又非大殿,為何有人誦經?貼耳壁間一聽,梵音細細,木魚暗響,不覺好生奇怪,暗念和尚也要偷偷地念經,莫非有所忌殫?忙展起一勢猴兒升木,攀登樹頂,向牆裡窺望,原來寺後僧房櫛比,長廊下設了供壇,琉璃不亮,黑暗中,正有幾個僧人做著夜課;大家都是從喉頭唱誦,隱約可聞,梅心美又念:出家人定是給官兵驅到寺後來,我還是不要驚動他們。

  她把佩刀背起,輕輕一勢喜鵲過枝,從樹頂直竄到廊頭之上,放眼一望,眼前矗立著一面高牆,把寺裡隔開,牆頭一角還設了瞭望台。立刻低身一伏,細看瞭望臺上站的守卒,正全神瞧向寺後。伏了片刻,那守卒依然不動。

  梅心美等的不耐煩,便在瓦上抓著一枚小石子,兩指一彈,那石子嘶的飛過高牆,附在牆外的瓦上,骨碌地發響,那守卒立刻轉身,提起風燈照射前殿瓦上。梅心美雙足一點,一勢旱地拔蔥身形,貼牆便起,聲息不聞,左手早已攀著牆頭,來個野馬躍欄,如飛將軍從天而降,那守卒發覺背後有人逼近,已是遲了,喊聲尚未出口,梅心美刀鋒一舉,他的頭顱迅速滾落台下去了。

  這時大雄寶殿上,百寶蓮燈光照佛前,幢幡垂垂,卻是冷清清地,不見香煙繚繞。殿前兩廊,鐘鼓樓矗立,那大鼓放在架上,大如車輪,另一邊八尺高銅鐘,高逾壯漢,重二千斤,已是唐代所鑄,原日有鐘架懸著,可是如今已毀在地上。那巨鐘在夜裡,黑黝黝地發出閃光。

  橐橐的步聲,打破天階上的沉寂。原來鐘樓下站著二個藍袍束帶的人,腰懸佩刀,和瞭望臺上守衛的服裝無異,這時正穿梭地一來一往,目光四射,守著這方橫尋丈的鐘樓。

  梅心美本就不知燕山郎被禁在什麼地方,她穿了瞭望守卒的衣服,在瓦上細探一遍,各殿堂都已找過,還是毫無朕兆,如今窺視大雄寶殿外的情景,恍然明白,原來燕山郎給蓋在大鐘之下。倘如不是,何勞二個大內侍衛來往逡巡。

  那兩名藍袍漢子,是白振手下的紅衣禁衛,這番跟隨乾隆南下,全部改穿藍袍皂帽,腰束黃帶。佩刀守衛也是藍袍皂帽,個子不大,其中一個立刻問道:「兄弟,不要亂闖!你又不是值班的,來此幹麼?」

  那人像是氣咻咻的道:「值班的!快……快來,瞭望臺上喊上有奸細啊!」聲音帶點嘶啞,卻又很清脆。二名守衛聽說發現奸細,再無暇分辨說話的是誰,匆匆的道:「你聽真切沒有!」其中一個急著道:「老朱,讓我留在這裡,你跟他瞧瞧去,不要放走了奸細。」

  那叫老朱的人一個箭步上到大殿,邊道:「快些引路!」剛才說話的人向後殿一指,一晃身出了角門,門外是甬道,透到第二天王殿。老朱急步跟隨,到了甬道,誰料一片黑暗,正在納罕,口裡道:「幹麼油燈滅了,你弄什麼鬼!」想轉身退回大殿,驀地股風掠到,心知不妙,連忙抽出佩刀,怎知一刹那,衣領已給人攫著,脖子冰涼地如墜冰窟,神志一錯,原來他的頭已脫離頸上。剛才梅心美化作守卒,躲身一旁,乘其不覺,看准就是一刀,當下撲通一聲,那守衛身首分開,倒裁下去了。

  梅心美把一名守衛幹掉,心中暗想,寺門外便是侍衛值宿的地方,如果驚動了其他的守衛,恐怕救不出燕山郎,低頭一想,複把甬道的油燈燃著,一邊拾起死者的佩刀,和自己的一柄互相碰撞發出錚錚聲響,好像有人在甬道裡相鬥一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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