遊俠英雄傳(106)_蹄風

一〇六

　　史雲程打開封口，仰首一飲而盡，還把空瓶子舉起，張開了口，給各人看過，像飲酒時乾杯一般，宗流見到，心裡卻暗暗好笑。

　　天池和宗流這才把史雲程拖出流沙，放到筏上，看史雲程時，已渾身沒氣力。他們把木筏撐回灘上，只見圍城裡走出眾人來，正是王春明兄弟、孟氏三英、袁無愁父女、洪成棟、花自芳、孟彪三兄妹和陳興明等一眾俠士，其中孟彪、麗娜先日假扮送信專使賺史雲程，如今也返來了。

　　當下見史雲程已屈服，都感到安慰。

　　史雲程換過了衣服，便對各俠士道：「剛才我派那武士去請救兵，大概後天便要到來了，大家還須打點離開這裡。」

　　各人聽了，忙聚集商議撤走方法。

　　史雲程道：「我帶著你們一道走，本來最好不過，但怕會啟人疑竇。我身上有玉印章一枚，蓋在文書上便可通過各處關隘，守卒不致阻攔。」

　　雙劍鳳孟嫦聽了，忙發出號令。著把獄裡檢出來的衣物，分發原日各囚徒，分成六批，扮作采參客幫，到長白山天池集合。又命洪成棟點存金銀珠寶全數列冊，裝進車裡；這一批金寶原是史雲程多年聚斂的財富，藏在鐵夾機關裡，所以火燒不到。

　　雙劍鳳派王春明兄弟、袁無愁、孟彪、洪成棟、陳興明等六人，先領各隊人馬啟程。

　　天池怪俠吩咐史雲程扮作病人，躺在車上，一面將史雲程的玉印蓋了幾張文書，分發各隊人馬；然後偕同黃面客宗流、靜因、袁纖雲、孟剛、孟強、孟嫦、拉娜、花自芳等，連史雲程共十一人，作了殿后。

　　臨行把湖灘上的黑獄放了一把火，燒得映水通紅，又把拿到跟史雲程回來的武士縛了，放在路旁，等人救援。

　　這才離開貝爾湖，浩浩蕩蕩，向長白山進發，果然沿路關隘，看到通行文書，都沒留難。

　　書中交代，這次賺史雲程到湖裡流沙的計劃，早就佈置好的，當日由作內應的錢能露面，誘史雲程上到羊皮筏，筏上布了雙層艙板，底下透進水裡。

　　天池預早伏在艙板下面，錢能掉落水後，潛水回到木筏底下，把艙板推開，天池便一躍而出。

　　那兩柄飛劍是洪成棟所發，他一早伏在圍城上，看看史雲程走近流沙，便發出飛劍把繩子割斷，這是他平生有名的飛刀絕技。

　　看官們，如果你們懷疑到史雲程的武功那樣出色，怎麼會乖乖地便屈服呢？難道不怕他又變心嗎？

　　還有的就是各俠士花了多大的辛苦，才把他陷到流沙裡，怎麼又不把他殺卻，還肯留回他的性命？這兩點讓作書人抽空兒解釋一下罷。

　　原來世界上任何具有專長的人，都常常因他的專長累了性命，所謂「獵狗終須山上喪，將軍難免陣中亡。」

　　捕蛇者終死於蛇咬，獵虎者終會喪生虎口，製造炸藥的也常會炸去了肢體。

　　且看今天善泳的人，倘遇到了抽筋或是陷在水裡漩渦，任你是世界游泳冠軍，也難免不遭沒頂的危險。

　　試問一個人到了這生死關頭，如果有人會把他救出險境，那時要他答應什麼，除了取他性命之外，恐怕都會毫不遲疑地答允。

　　史雲程就是在類似這情形之下，何況他以前試過一次陷進流沙，當過沒頂的辛苦，這個弱點給天池怪俠等人抓著了，所以不由得他不屈服。

　　至於史雲程事後會不會反復變心，把各俠士殺害？固然是服了宗流給他的毒藥，但這個也不是主因，他大可在毒未發之前，把各人除去，報復一下仇恨。

　　但他也何嘗不深深想過，當他在甘珠寺偷看到孟彪偽造那封吳三桂作反的文書，便已飛馬密奏康熙皇帝知道，這時吳三桂實在還未叛變，史雲程算是欺君之罪。

　　往日欺君的罪是了不起的，從前史雲程已經犯過換姓名的欺君罪，怎能一而再呢？

　　其次是亂報軍情，調動齊齊哈爾總兵包圍雅克山，以致這番黑獄被人攻破，縱走所有囚犯，沒一件不是足以殺頭的。

　　因此史雲程也想過了，事到如今，不由他不死心塌地服從天池怪俠的擺佈，這樣還保得一條性命。

　　別一方面，各俠士能夠寬容過他，沒有把他殺害，是為了當初天池怪客多次不肯下山相助，無非是因他和史雲程有手足關係，及到泰山碧雲祠裡，王崇明親耳聽順治說過，要將來拿到史雲程，交回他手裡懲治，這才同意遣天池跟崇明一道前往攻取黑獄。

　　王崇明自然把經過向各人報告，無形中有了條件，天池才參加行動，所以定要保留史雲程的性命，其中都是有原因的。閑言少敘，書歸正傳。

　　不日眾俠士已返到長白山上天池，沿途人馬無損，同來幾百個被救出獄的志士，這次無異逃出了鬼門關，經過多日的休養，身體已恢復八九。

　　天池著他們在山上的伐木建造房子，暫時棲身，一時小天池畔，人馬喧嘶，十分熱鬧。

　　那數百志士當中，班加是王崇明的師弟。其餘還有很多出名的英雄豪傑，江湖好漢，都是因反抗滿清而遭拘禁的，難以一一數出。

　　天池怪俠王雲龍見各批人馬到齊，當晚便宰牛殺豕，慶祝奏捷。

　　這次事件都因史雲程暗設黑獄而起，因此要史雲程在席上向一眾英雄志士敬酒賠罪，王雲龍伴著他輪流到各席把盞，各人都看在天池怪俠面上，也不根究既往。

　　宴罷後各人同到天池的聚義廳上來，這是王雲龍自小跟師傅王略習武的地方，後來王略去世，天池便建了一所聚義廳，改名「紀恩堂」，意思是紀念王略的撫養教育大恩。

　　那時十八個俠士，分坐在廳上十六把交椅，正中是王雲龍、靜因、宗流，論武林上地位和年紀都是最長。廳下兩邊靠壁，每邊擺上一張椅子，坐著史雲程和班加。

　　各人入座未暖，只見班加忽地走到王崇明跟前，倏的跪下，縱聲大哭起來。

　　崇明嚇的一跳，忙把班加扶起，說道：「師弟，為什麼這樣？這裡有很多前輩尊長，有事起來再說。」

　　班加還是不肯起來，他回過身指著史雲程，對崇明哭訴道：「師兄，那廝累得我好苦，他把師傅殺了，陷我做了不義之人，後來又逼我把師兄的藏玉塊偷去，我沒有辦到，便騙我到黑獄去，把我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幽靈，倘如不是各位前輩救出，我便終身成了鬼物了。師兄，這番切不可放過這廝，好替師傅報仇。」

　　班加說時，雙眼瞪著史雲程，咬牙切齒。

　　王崇明給班加提到師傅淩空長老的死，也一時眼中冒火，撫著佩劍，正想開言。

　　只見座上天池怪俠先開言說道：「各位道兄，不是在下因為骨肉之情，要把史雲程回護。剛才班加兄弟所說，雖然是史雲程不應這樣做，但俗語說：牛不喝水怎按得牛頭低，倘班加兄弟當日不是貪財起意，那麼就未必會引狼入室。今天便不能把責任諉過一方去。未知各位道兄認為在下說的對嗎？」

　　雙劍鳳孟嫦見天池動氣，又見崇明還是露出不服氣的樣子。忙起身說道：「在座各位前輩，我孟嫦是局外人，但當日情形卻無意中看到，那時班加兄弟確是守在長老的房門外，同謀兩字，怎樣也推諉不得，這是最公道的話。」

　　老尼靜因看到局面有點僵，忙把禪杖在地上響了兩下，當堂大家靜下來；老尼說道：「我們今天為什麼會一起來到這裡聚義？就是為著史雲程，那麼他的所作所為，自然沒有一件不抵殺的。

　　「可是以往的事我們都答應饒恕了，他也在我們面前認過了錯，痛改前非，這樣以前的事便一筆勾消，不必再提。須知我們武林人最重信義，同時也要有容人的度量。

　　「淩空長老是我的師兄，在老衲來說，斷不會不記著的，但這次貝爾湖上，史雲程已當我們面前發誓，如今一同坐在聚義廳裡，還計較什麼？

　　「倘若崇明和班加兩人還沒甘心，我可以告訴你，當日我師兄就是不死于史雲程穿雲掌下，他已是病危，也延不到幾天，這事崇明豈不清楚？史雲程這樣把他斷了氣，死得不覺辛苦，那麼我們就算了罷。」

　　靜因說到這裡，又把禪杖指著班加，說道：「班加，我是你師傅的同門，有權對你說幾句話，你以後非洗心革面不可，你以往的所作所為，是武林人的恥辱，但你終歸自食其報，可見因果隨來。今後你就跟著崇明。重新學過為人之道，否則你將來還有行差踏錯的日子。」

　　這一番話，把班加說得啞口無言，滿面通紅，走回座裡不敢出聲。

　　崇明見靜因說得光明正大，也不敢多言。

　　正是：是非公論　義正詞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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