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洛陽豪客 | 上頁 下頁
一三


  往下的話,她不好意思往下說了,她尤其不忍得說李大姐不好,因為李大姐現在是已經與她感情日近,成了她的知心的人。當時,蘇祿又算是碰了一個釘子,只好退身走出,依舊天天幫助防夜,夜裡卻一點事兒也沒有。這一天,又是晚間,月已漸圓,天際雖有幾片浮雲,但也遮不住那皓潔明澈,如水一般的月華。

  銀鉤孟廣對他的幾個夥計和蘇宅的僕人說:「這些日咱們可真夠累了!白熬夜,其實騰雲虎還不定又打了什麼別的主意,可是我敢斷定,他就是已經踩好了道,今夜也絕對不敢來,他既是飛賊一類的人,必定曉得飛賊的門路,當飛賊的有兩句話是:『偷雨不偷雪——下雨頂多淋一身濕,下雪可能留下腳印;『偷黑不偷月』——黑天愛幹什麼幹什麼,有月亮,月亮可就是人的眼睛。大家今夜裡誰愛睡誰就去睡,別再那麼瞪著眼睛白熬油兒啦!」

  他雖這樣說著,他可仍是時時踏著月光在外院轉,因為他只能夠負這外院的責任。裡院有本宅的小姐,少奶奶,僕婦,還住著個李家大姑娘,半夜裡,他不便常往那兒蹓躂。不過他聽說裡院四座花畦裡的無數朵的牡丹,已經完全開放了,這他倒相信,因為只要站在垂花門外,就可以聞得見裡院那濃烈鬱馥的花香,並有蜜蜂兒趁著月光飛過了牆。小琴今天晚上又叫金媽將花澆灌了一次,她連屋門都不忍關閉,因為她愛惜這陣陣的牡丹芳香,留戀那中庭月色,她穿著粉紅綢襖白綢褲,今天穿的是一雙紅繡鞋。——「還能夠穿多少日啊?爸爸一回來,一定就不許再穿了!」

  並且,她那一雙還沒有做完的紅睡鞋,也得趕快做,萬一爸爸回來,見她拿著就不行。所以她又在李大姐的屋裡,一邊談著知心的話兒,一邊又做了半天,好在她的這雙睡鞋是隨身帶著,隨時可以拿出來做。李大姐現在也學著刺繡了,並擺弄著小琴腰系著的那條汗巾,說:「這整幅白綢子的,太素了,等我把繡活計再練得好一點,我給你這汗巾上繡一朵牡丹,繡一隻蝴蝶,牡丹是你,蝴蝶是我,將來咱們兩人分別了,這還能夠給咱們留著記憶!」

  小琴卻說:「不!你是牡丹,我是蝴蝶,因為牡丹是天天坐在那兒不動,蝴蝶卻會飛。」

  李大姐說:「但是,牡丹是花中的王,富貴,芳香,又美麗,只有你還可比。我是蝴蝶,因為蝴蝶原本是一個面目兇惡的小蟲,它雖不咬人,人卻都怕它;後來,它變了,它變成蛹,在牆縫裡隱藏了些日,受了春風,才穿上錦衣,它依戀著花兒,連世間最美麗的姑娘也都喜愛它了。——所以我還是蝴蝶!」

  小琴笑一笑說:「得啦!等你這兩隻笨手真學好了繡花的時候,你再說這話吧!可是我想你這兩隻手,永遠也不會繡。」

  李大姐說:「我要不會繡,我就砍下我的手,連胳臂都砍下去!」

  小琴瞪她一眼,說:「你聽你說的這惡話?我會武藝,我拿寶劍傷過魯家五虎,但象這惡話,我都說不出口;聽了,身上都起雞皮疙瘩。你可就這麼隨便說,可見你是一個狠人。得了,等你的腿病好了,我教給你點武藝,你也幫助我們防夜吧!」

  說到這裡,忽然心裡一動,又聽聽更聲,已經交到三下了,她就站起來說:「哎喲!一晃兒,不覺著都半夜啦!你睡覺吧!」

  說著她將繡的一雙睡鞋又揣在懷中,系了系汗巾,就走出這屋,仰頭向房上看看,又想要到北屋拿了寶劍,再到多花畦的旁邊去察看察看。但是她跳到北屋裡,卻不禁的一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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