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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這人聽他答話,就眯著雙眼,向窗前行來,走到了笠原一鶴近前,嘻嘻笑道:「小老兒是徽州人,先生你……是?」

  說罷一雙黃黃的眼珠,卻在他身上轉來轉去,笠原一鶴搖了搖頭道:「我不是本地人!」

  老人口中「哦」了一聲,連連點著頭,一隻手卻抬起來,捋著他唇下的幾根長短不一的鬍子。

  笠原一鶴這時才看清了老者的面目,見他皮膚很黑,右腮之下,生有一個小小的黑痣,兩道眉毛,幾乎快要掉光了,黃焦焦的就像針也似的。一個大鼻子,卻是又紅又圓,十足的酒糟鼻。

  他身上所穿的這件棉襖,也確實是相當舊了,袖肘的地方,布面已破,露出發黃的紅棉,相當的裡邋遢!

  笠原一鶴倒是很同情他,問道:「老人家是做什麼買賣發財?」

  老人齔牙一笑,搓著一雙黃繭的手道:「發財可是不敢當,不過將就著過日子罷了!」說著咳嗽了幾聲,又道:「小老兒在徽州城裡,開有一家墨紙的店鋪,專門是出售我們徽州的墨和筆,勉強地糊口過日子!」

  笠原一鶴見他說話時,口內不停地吸著冷氣,哧哧哈哈,像是不勝寒冷的模樣,不忍心道:「老人家,外面寒冷,到屋裡來說話吧!」

  老頭兒笑著縮了一下脖子,道:「好吧,正要拜訪!」

  笠原一鶴忙轉過身來,把房門打開,不一會兒,老頭兒就走了進來。

  他搓著兩隻手,微微地彎著腰,一副酸儒的模樣,進室之後,哈了一口氣道:「這可就暖和多了!」

  自從在大沽沙上失寶之後,笠原一鶴對於一切陌生人,都小心多了,只是此刻自己身無長物,並不怕別人再打自己什麼主意!尤其是眼前這個酸腐的糟老頭兒,他是絕對也沒有想到會有什麼不對勁!

  這時他坐在一張椅子上,卻由靴筒裡抽出一根細長的旱煙杆兒,打著了火,猛吸了起來。

  笠原一鶴為他倒了一杯茶,卻見老頭兒,一雙微微發黃的眼珠子,到處看了一轉;最後落在了矮幾上那幾把刀上。他笑了笑道:「還沒請教貴姓?」

  笠原一鶴忽然心中一動,就點了點頭道:「我姓笠……」

  老頭兒抽了一口煙,在煙霧裡連連眨動著細長的雙眼,咳了一聲,吐出了一口痰。

  笠原一鶴這時卻巴不得他趕快走了,二人相對無言了一刻,老頭兒用煙袋杆子在棉鞋底上敲了幾下,嘻嘻笑道:「在外面走動的人,尤其是年紀輕輕的,時時刻刻都要注意,這個年頭壞人太多!」

  笠原一鶴不由愕了一下,道:「老先生所指為何?」

  老人家噴了一口煙,笑道:「沒有什麼!」說完又用煙袋杆子,指了一下笠原一鶴放在矮幾上的三口刀,笑道:「我是看見了刀,想到你先生必定是一個練武的人!」

  老頭兒說了這句話,又喝了一口茶,把煙袋杆子往靴筒裡一插,拱了一下手道:「打攪!打攪!」

  說著就站了起來,笠原忙起身相送,走到了門口,笠原寒暄道:「老先生名下是……」

  這位看來冬烘十足的老頭兒笑了笑道:「我姓祝……」

 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,說道:「祝老先生。」

  老頭兒這時已邁出門外,卻又回頭笑道:「笠先生在蕪湖還要住多久?」

  笠原一鶴已對老人留下了心,聞言搖了搖頭道:「這個還沒有一定!」

  老頭兒笑了笑,也沒有再說什麼,一隻手撈著棉襖的下擺,抖抖顫顫地,就走了。

  笠原一鶴望著他的背影,心裡卻奇怪地想著:「莫非像這麼一個老朽的人物,居然也是心懷不軌,圖謀對我不利不成?」

  中國這個古老的國家,實在是太怪了,無奇不有,「人不可貌相」這句話,在中國是很應驗的。

  想到此,他不禁內心陣陣擔憂了起來,使他不明白的是,這些人,怎麼消息會如此靈通?怎麼會知道這件隱秘?

  如果這個老頭兒,真是在打著盜寶的念頭,那麼他可真是看走眼了,他應該知道,那批寶物如今已不在自己手上了,應該去找姓徐的父女才對!

  可是這種事,又怎能對陌生人啟口!

  他考慮了甚久,只有一個辦法,快點走。可是這大雪的天,行路是太不方便,自己所帶衣服又不多,一路換洗甚是不便,於是心想,雪一停就走!

  當日黃昏的時候,他早早把窗門關上,獨自在燈下觀賞著他的刀,外面的雪卻是越下越大了,一團團的雪花,就像是半空飛絮,一層層地堆積在地上,厚得就像是鋪了一層棉花!

  笠原一鶴不禁深深地發起愁來,他看了一會兒刀,覺得一個人甚是冷清,想不到只不過幾個月的時間,已把自己的英雄壯志磨滅得沒有一些兒了。

  收下了刀,正要熄燈上床,忽聽得門上有人「篤篤」地敲了兩下,笠原一怔道:「誰?」

  沒有一點兒回聲!

  他確信自己耳朵,絕不會聽錯,必定是有人,所謂「來者不善,善者不來」!如此深夜,前來造訪,絕不會是什麼好預兆!

 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:「好吧!」他抽出了刀,反手背在肩後,足下一跨已來到了門前,當時右手背刀,左手緊握門柄,身形翩然而出,口中再次問道:「是誰?」

  空廊寂靜,哪有人影?只是拉門時,飄飄閃閃地掉下了一張紙。

  笠原一鶴劍眉微剪,彎腰把這張紙撿了起來,見是一張寫有黑字的信箋!

  他左右望了一眼,一片寂靜,倒是對面的窗上,映著黃昏昏的燈光!

  笠原一鶴先不看這張紙上寫的是什麼,匆匆揣好了這一張紙條,一彎腰,「嗖」的一聲,已竄了出去,落在了對面的窗前!

  他心中想道:「莫非是這個老人弄的玄虛?我倒要看看他在也不在?」

  想著身形一長,已拔起了丈許高下,單手已攀在了一根老樹枝上,面對著緊閉的窗戶,這位日本的武士,用手上的刀,向前慢慢一送,窗戶紙已被他的鋼刀,刺了一個小洞,這時夜靜更深,院內沒有一人。

  他把眸子緊緊湊上去,室內一切,立刻清晰可見,那個姓祝的老人,正自就著一盞油燈,在細細地讀書,嘴裡嘟嘟唧唧,也不知在說些什麼?

  不時見他搖頭晃腦,下半個身子,整個包在一床棉被裡,樣子真是酸腐到了極點!

  笠原一鶴看了一會兒,心中覺得很是好笑,對他懷疑之心已然大去,遂飄身而下。

  心中卻是一團狐疑,如此寒夜,又是誰來叩門投書?這真是怪哉!

  他匆匆返回房內,把門關上,掏出了那張字紙,打開來一看,只見上面寫的是一筆狂草,走墨有如龍飛鳳舞一般,上面寫的是:

  一鶴賢侄:
  敵人近在咫尺,隨時要取你性命,一切謹慎,近日不宜外出,最好脫下和服,換上漢裝,如守室不出,可保無慮也。字示。
  老叔留字

  笠原一鶴費了很大勁,才看懂了對方的草書,不由甚為驚訝,對著孤燈發了好半天怔。心中卻大為不解道:「奇怪,這人是誰呢?口氣如此誇大,居然自稱老叔?莫非是段南洲恩師不成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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