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蕭逸 > 太蒼之龍 | 上頁 下頁 |
| 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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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子裡彌漫著茫茫的霧氣,樹枝、葉頭、草上……眼睛所能看見的地方,到處都滾動著晶亮的水珠——一枝草、一點露。大自然的分配,竟是如此的微妙,似乎是在不知不覺裡,秋天的腳步已然悄悄降臨了。 盛暑方過,卻已有了秋的涼意。 尤其是在山上,所謂的「高處不勝寒」…… 經過了一翻長途跋涉,山路崎嶇,荊棘遍野,再加上天又黑……昨夜這漫長的一夜,真不知是怎麼挨過去的。 對於曾是貴為天子的朱允炆來說,眼前的經歷,感觸極深,記憶中似乎也只有四年前深宮城破,燕軍深入,自己一行張惶由地道出宮,連夜奔走的那一次才堪比擬……同樣的故事,想不到四年之後的今天,竟然又再一次地上演,兩者之間,竟是如此的類似……便是眼前身邊的這幾個人,也都相仿佛。 所不同的是,那一次皇帝身邊前呼後擁,雖然是逃難之中,仍有其一定的威儀,哪裡像今天這般淒涼的場面? 朱允炆半倚石壁,昨夜的亡命賓士,大夥筋疲力竭,一旦倒下來,豬也似的,全都睡著了。 卻是他偏偏感觸良深,身子骨又酸又軟,腦子裡卻是思潮起伏,翻來覆去,就是睡不著…… 這就坐起來吧。 雖說是落難逃離之中,也有人為他特意打點。 下面是厚厚的皮褥,身上錦被半曳,朱允炆這個落難的皇帝,這一霎看來,臉色泛紅,情緒異常高亢,他有太多的思慮,無論如何也睡不著。 宮天保、錢起,一左一右,就在他腳前橫地而寢,一夜的奔走,早已筋疲力盡,眼前更不禁發出了沉重的鼾聲…… 似乎是每一個睡著的人,都發著沉重的出息,一時間鼾聲起伏,彙集成一片起伏波濤。 哪裡像是人哪,像是倒在地上的一群野獸、一群山豬。 朱允炆是越發地睡不著了。 看著看著,他心裡興起了一種歉疚,這些人原應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快樂的家,得勢也罷,失勢也罷,總還能家人團聚,不失其樂,卻因護侍自己,什麼都拋棄了,甚至於連生命都朝不保夕,如今形勢險惡,敵人更似在步步緊逼,是否能逃過眼前的大劫,猶是未知之數……真正是不忍卒思…… 他卻又覺著一種孤單。 這麼多的人,這麼多條性命,其實和自己絕無相干,敵人急急想緝的,只是自己這個人,這條命,不擒殺自己,絕不甘心,唉唉……自古艱難惟一死,真要是拼舍了這條命,一了百了,也就不會平白無故地連累這些其他的人了,看起來,自己這個人非但無能居天子之位,甚而為德不足,實有愧生於天地之間了。 心裡的沮喪,真正到了無以復加地步。 淩晨的寒風隨著霧氣,一絲絲透體而入,侵襲著他,朱允炆直覺的感覺著有些冷,把被子往上拉了拉,前面兩丈處古松樹下,插著一盞燈,隨風而顫,搖曳出一片昏黃光色。 這個時候,應當是四更殘未,天將五鼓,不久即將天亮了,卻是大傢伙累了一夜,以晝為夜,睡起覺來,預想著一覺醒轉,必當是午後時分,再次起程,勢將又連夜而行,下一站又當是哪裡安歇? 其實,敵人居心叵測,絲毫未也曾放鬆,眼下說不定正傾全力,在搜索山林,果真如此,這裡雖地處隱秘,也保不住就得安寧…… 這麼一想,朱允炆真有點坐臥不安,越加地心緒不寧起來。 眼前人影一閃,一個人猛地飛身而前,手裡更拿著一口明晃晃的寶劍。 朱允炆「啊!」地嚇了一跳! 那人低聲道:「先生勿驚,奴才是高鶴行——」 「是你……」 來人高鶴行,四十上下年歲,原與李長庭、錢起、宮天保同在大內錦衣衛當差。 這人長手長腳,背拱如駝,其貌不揚,其實武功與李長庭應在伯仲之間,算是昔日錦衣衛士中之佼佼者,只因為相貌醜陋,一口山西話聽來不慣,是以不為朱允炆歡喜,對他自不重視。 此番李長庭禦敵未返,護駕的重責大任便落在了他的肩上。 卻是這人外表木訥,話不多,但是心思縝密,對於朱允炆防護極是仔細。 即以眼前而論,在一夜苦行之後,其他人俱都熟睡不醒,他卻依然守護不眠,作臨場戒侍,著實難能可貴。 乍然發覺到來人是他。 朱允炆炆自緩緩點頭道:「嚇了我一跳,原來是你!你沒有睡覺?」 「奴才不累,還不想睡……先生怎麼還不休息?天快亮了 「唉!」朱允炆歎息道:「哪裡睡得著?!」 一面說,索性撩開了被子坐好了。 高鶴行忙取過一領披風為他披上,小聲道:「先生還是早些安歇吧……一切有奴才在,回頭起來,還要趕路呢!」 「我睡不著!」朱允炆道:「你來得正好,我一個人正悶得慌,你就陪著我聊聊吧……你坐下!」 「奴才遵旨!」 說著,高鶴行便在一截樹根上坐下來。 朱允炆關心地問:「李長庭怎麼還不回來?你看他有危險沒有?」 高鶴行搖搖頭說:「奴才不敢瞎猜……李長庭功夫很高,以奴才想,縱然不見得能是對方的對手,退一步也應該可以保住性命……只是奇怪,他何以遲遲不見回來?……」 朱允炆皺眉道:「什麼?敵人是誰,這麼厲害?連李長庭也不是對手麼?」 「這……奴才可就不清楚了……」 停了一下,他才又道:「敵人裡面有個姓方的,還有個姓井的,很是厲害,要是李長庭遇見了他們,可就……」 朱允炆不覺怔了一怔,他已不只一次地聽見這兩個人的名字了,高鶴行既然也這麼說,足見這兩個人斷非易與之輩。 一時間,他心裡大大生出了隱憂,不禁為著李長庭的目前安危擔起心來。 「先生好好歇著吧!天快亮了。」 高鶴行說了一句,拱身站起,方待退後,耳邊上卻似聽見了什麼異聲。 朱允炆也聽見了。 一縷尖細的破空聲,自遠方劃空而過,像是哨子般發出了長長的聲音。 高鶴行登時神色一凝,抖手打出了一枚飛蝗石子,卻不是飛向空中,而直襲向當前那一盞高挑長燈。 「波!」的一聲,紙燈應聲而滅。 登時,眼前一片昏暗,東邊天的一線曙光,魚肚子白色,看起來也就格外顯眼。 朱允炆嚇得身子向後縮了一縮,「那是什麼?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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