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玉翎燕 > 尺八無情簫 | 上頁 下頁
一六


  蕭奇宇笑道:「塗老!恕我酒後狂放,人家稱我為尺八無情。我自己自命為『八絕書生』……」

  塗中南『哦』了一聲,仰著頭問道:「八絕……?」

  蕭奇宇大笑道:「琴、棋、書、畫、詩、酒、醫、簫!說起來是狂放了一些,但是談到喝酒,至今我還不知道醉了是什麼滋味。」

  他的話沒有說完,塗中南已經伏在桌上,鼾聲大作,進入夢鄉。

  他將塗老爺子扶進房裡,侍候他躺下。

  他悄悄地走出大門,迎著朝露,伸展臂腰,深深地吸了幾口清涼的空氣。在附近來回地踱著,心裡忽然想到一個問題:自古美人與名將,不許人間見白頭。紅顏少女傾城傾國,但是到了雞皮鶴髮,恐怕難得有人一顧的了。而名將叱吒風雲,馳騁千軍萬馬之中,固一世之雄也,一旦龍鍾老態,動則要人扶持,昔日威風,也只剩下回憶。

  同樣的道理,一個名震江湖的人,一旦垂老歸隱,昔日的干雲豪氣,只落得兒女情長而已矣!

  一時的感觸,使他不禁長歎出聲:「鐵劍神弓的威名,而今已矣!」

  他這聲有感而發的嘆息未了,只聽得有人接口說道:「這也沒有什麼。你自命八絕書生,應該飽讀詩書,深明道理,瞭解人之一生,數十載寒暑,雖然是寄蜉蝣於天地,但是,卻可以從另一方面創造不朽。又何必對似水流年,作無病之吟!」

  說話的人是一個女的。

  蕭奇宇大吃一驚,電旋回身,只見在叢葉竹外,站著一位長裾飄拂的女人。

  因為搖曳沙沙的竹葉,看不清楚來人的面容,可是她的聲音,有如黃鶯出穀、銀鈴串空,悅耳極了。

  雖然隔著竹葉,卻也可以發現她身裁修長,體態輕盈,一副美女的條件。

  蕭奇宇拱手問道:「請問芳駕何人?」

  那女的朗聲答道:「一個慕名而來的人。尺八玉簫,並非無情;八絕書生,想必俱是實在。只可惜無緣請教,能夠見到你一面,已經夠了。人之一生,諸多雪泥鴻爪,就如同今晨一樣。再見!」

  人影一閃,身形橫掠而起,穿過樹林,杳然不見。

  蕭奇宇呆呆地站在那裡,望著那杳無人跡的迷瀠四野,心裡興起一份莫名的惆悵。

  他自忖:「灕江沒有熟人,更是從來沒有紅粉知己,這位神龍一現的女人,究竟是誰呢?」

  此刻天已經大亮,他回到草堂,便端坐椅子上調息稍歇。待他睜開眼時,塗婆婆站在一旁,臉上表情焦急。

  蕭奇宇立即起身道歉。

  塗婆婆說道:「夜來你們暢飲,只留你一人坐待天明,真是待客不周,怠慢了你。」

  蕭奇宇聽到屋外有人馬之聲,驚問道:「是旗門幫的人來了嗎?」

  塗婆婆點點頭說道:「他們剛到,中南宿醉未醒……」

  蕭奇宇連忙說道:「不要驚動他,我出去會會他們即可。」

  他大踏步來到門外,門前不遠排列五六個人,後面還有人牽著幾匹健壯的馬。

  當中站著的人,紫色長袍滾鑲著黑邊,戴著一頂和司馬青峰一模一樣的帽子,當中嵌著一塊綠色的玉。三綹黑髮,根根見肉。兩道上飛入鬢的長眉,一雙細長的眼睛,讓人看去感到有些邪氣。

  來人一見蕭奇宇出來,便拱手說道:「尊駕就是尺八無情……」

  蕭奇宇接著說道:「我姓蕭。」

  那人笑笑說道:「旗門位處灕江,少到中土,對於尺八無情的大名,只是偶聞提起,所以我二弟有眼不識尊駕,孤陋寡聞,請尊駕不要介意。」

  蕭奇宇「哦」了一聲說道:「原來閣下就是旗門幫總壇主司馬盛嵐,大駕親臨,倒是令人意外!」

  司馬盛嵐笑笑說道:「旗門幫不是什麼名門大派,但是門人還算不少,辦事難免有欠周、失禮之數。這次對塗老前輩簡直冒犯……」

  蕭奇宇說道:「如此說來,這件事不是出自尊駕的本意?」

  司馬盛嵐說道:「小女不幸去世,老母思孫心切……」

  蕭奇宇說道:「這個我都已經知道,我也表示難過。」

  司馬盛嵐黯然說道:「當時我的方寸已亂,老母奄奄一息,只想見孫女一面,她老人家那裡知道,她的愛孫已經魂歸幽冥。這時候有人獻計:找一個與我女兒長得相似的姑娘,去騙騙病中的老娘,讓她老人家不致含恨以終。」

  蕭奇宇問道:「怎麼會想到塗老的令媛?」

  司馬盛嵐說道:「塗老雖說是隱居,灕江鮮有人不曉得,而且他的令媛也曾到過市集,有人見過,她與小女長得酷似。這樣也就很自然地想到塗老這邊。」

  蕭奇宇說道:「說到這裡為止,司馬幫主!你的一切都合情合理,值得同情。」

  司馬盛嵐說道:「這件事我交給手下人去辦……」

  蕭奇宇說道:「你知道你的屬下大概是橫行鄉里慣了。他們不是前來懇求塗老幫忙,而是強行要人,包括令弟在內。我說過,在江湖上,不論你是什麼人,離不開一個『理』字的。」

  司馬盛嵐說道:「所以,我才親自來道歉。」

  蕭奇宇有些詫異了:「你是說你今天是來道歉的?」

  「你說的對!在江湖上任何人都要講一個『理』字,旗門幫缺理,我應該負責,何況塗老是位知名的前輩。尤其我二弟回去以後,提到尊駕,使我們深覺慚愧。」

  「我傷了你們的人。」

  「那是咎由自取。」

  「令堂的病情如何?」

  「油幹燈枯,就在早晚之間。」

  「還要不要塗姑娘過去安慰老人家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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