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6業火魔刀 | 上頁 下頁 |
| 六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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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房水霧中,瓊芳坐入熱水裡,怔怔望著人家的閨房,心想:「原來官家小姐的香閨都是這般秀氣,我回去以後,可是要學著些。」她打小便當男子教養,只有隨從下屬,沒有貼身丫鬟,名義上雖是大小姐,卻不曾享過一天小姐的福。 揚州寸土寸金,顧小姐的香閨精巧雅致,雖然不甚寬敞,卻合了瓊芳的心性。她自小住在大宅院裡,廳堂深廣,樑柱也高,牆是厚實火紅磚,地是大綠青花瓷,看似華麗,其實多半陰森。白日裡陽光再亮,卻也射不入廳心,黑夜裡燃起紅燭,大堂角落裡也好似蹲著一個人,隨時等著嗚嗚地飄將起來。似瓊家這般名聲,屋子裡非但陰暗,還隨處可見吊死鬼也似的祖宗遺像。太祖太婆、高爺高奶、曾父曾母、兩三人高的大卷軸,老祖宗的可怖臉孔四下懸吊,回廊裡有、花廳裡有,連轉角處兒也有,隨時等著驚嚇他們的後代小孫兒。 身為功臣之後,打小住在四百年歲月的大宅裡,瓊芳最是深解個中三味。從小便給嚇怕了,長大以後,她心裡一個念頭,來日不要大房子,只要小屋子。一張小木桌、一床暖暖的小炕,鋪上厚厚實實的絨毯,牆上不許懸掛人像,至多像顧小姐這樣懸些山水花鳥。在這樣的好地方,她要點上溫溫紅紅的燭火,和情郎相依偎,下棋讀書什麼都行。 閉眼含笑,心裡想著想,險些在浴盆裡睡著了。老嬤嬤怕她受涼,端來了炭盆,將瓊芳喚醒了,讓她暖呼呼地擦乾身子。 房裡暖和如春,換好了睡衫,竟是有些出汗了。那睡衣短袖月白,圓領繡花,穿在身上,襯得小姐人比花嬌,瓊芳有些難為情,便請老嬤嬤退下,自行坐理紅妝。 面照銅鏡,輕起玉梳,將自己的黑髮攏為一束,緩緩地順了順。瓊芳瞧著自己的身影,鏡中那花樣年華的俏佳人白膚雪肌,只是臉上不施胭脂、未染寇丹,不免辜負了這身好樣貌。她低下頭去,幽幽嘆息:心道:「今兒個沒買胭脂水餅,不然倒是可以試試。」夜深人靜,也不好找娟兒去借,一時開啟了木桌抽屜,只想找些胭脂來用。 開了抽屜,裡頭不見胭脂粉餅,卻又是幾幅宇畫。 這幾幅字畫收得極為慎重,並非捆做卷軸,而是細細折疊,上覆絲絹護蓋。瓊芳心裡有些好奇,看牆上懸掛的字畫都稱精品,這幅畫如此珍而重之,定是價值連城的寶物。瓊芳無覬覦之心,卻是個好奇心重的姑娘,當下便將字畫展開來看。 湊眼去看,卻不禁咦了一聲,只見這幾幅畫支離破碎,每幅都撕得稀爛,之後再用膠水黏糊,很是耗費工夫。瓊芳連著翻了幾幅,全沒一幅完整模樣,她滿心納悶,不知顧小姐閑來無事,卻為何做這苦功?莫非又是要練什麼奇特筆法了? 滿心納悶間,一路向下翻看,旋即來到最後一幅圖畫,瓊芳細目去望,卻見這幅圖完好無缺,並無膠水痕跡。只是圖畫線條剛硬,畫風狂放,畫得卻是一條浩蕩江水,無數縴夫拖拉大船,沿岸苦行,筆法大異其趣。瓊芳心道:「這是男子的筆墨。」去看落款處,卻見了兩個字:「盧雲。」 這「盧雲」二字筆意溫柔,墨色與圖畫頗有深淺之別,看來好似香閨主人所落,並非作畫之人親筆署名。瓊芳心下一凜,喃喃地道:「盧雲……盧雲……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……」 她以手托腮,望著鏡中的自己,忽想找娟兒借些水紅眉筆。正要起身,卻又自覺好笑,反來覆去,起身坐下,終於拿出了剽悍天性,逕自往床上一跳,卷起了棉被,自管去睡了。 累了整整一日,本想沾枕即眠,誰知輾轉反側,香閨上陣陣芬芳迷人,讓她一直臉紅心跳。她拿著棉被掩住了頭臉,心道:「爺爺和穎超的近況不知如何了,寫封信回去問問吧。」 正想掀開錦帳,突然間,房裡傳來一聲苦歎,幽幽暗暗,若有似無。 瓊芳嚇了一跳,夜半無人,悲聲盪氣迴腸,若非竊賊闖入,便是鬼魂作祟,趕忙從枕下摸出了火槍,牢牢握在手上。 她不敢掀帳去看,槍口對向帳外,勉強眯眼窺伺,但見錦帳外一片晦暗,似有鬼影在悄踱徘徊。瓊芳怕了起來:心道:「這是鬼,不是人。」她縮在棉被裡發抖,忽聽一聲低響,抽屜已被拉啟,紙頁翻動,傳來陣陣悉窣低響。瓊芳心下醒覺,忖道:「他在偷東西!」腦中清醒過來,管他是人是鬼,偷東西的便不是好樣。她大起了膽子,右手舉火槍,左手掀開了錦帳,目光挪移,正要喝話,卻不由自主地險些驚呼,只見銅鏡前站著一名男子,亂髮過肩,赤腳污穢,不是那怪人,卻又是誰? 那怪人在荊州戰地失影無蹤,久無歸訊,本已不存希望,豈料又會在揚州重逢?此人遠從荊州趕赴揚州,必是專程過來見自己一面。瓊芳又是歡喜,又是激動。她望著那人的背影,想起懸崖上兩人的對答舉止,好似那人的一雙鳳眸還在眼前,心中不由怦怦一跳,嘴角起了微笑:「他一定是來謝謝我的。聊齋故事裡猴子銜果送人,螞蟻尚知報恩,這水妖法力無邊,八成是要送我禮物。」 正要開口嬌喚,那怪人走到了銅鏡之前,緩緩坐了下來,看他凝望圖紙,似在怔怔沉思。瓊芳本要說話,一見這怪人行止有異,便也把聲音壓了下來。 那怪人孤坐銅鏡之前,掩上了臉面,輕輕低歎。那鼻音哽哽,沉哀苦悶,似泣平生所受之屈,又似滿腔悲怨。瓊芳怔怔聽著,不由眼眶濕紅,心中竟也酸苦起來。 這不是人間的聲音。人生在世,豈能如此艱難無奈?陣陣心酸催淚,瓊芳再也忍不住悲,兩行珠淚竟也撲颼颼地滾落下來。那怪人聽她醒轉,立時低頭垂手,掩上了紙絹,腳下靜謐無聲,已然滑向了門口。 瓊芳如大夢初醒。她擦抹了淚水,掀開錦被,急忙喚道:「別走!你……你這幾日去哪兒了?」那怪人背轉身子,聾耳啞口,推開了房門,緩緩行出香閨。 瓊芳見他落地無聲,雙肩不動,乍然去看,真似古屋幽靈。她心裡有些害怕,轉念尋思:「好容易他自投羅網,又給姑娘撞見了,說不得,今夜得把他的來歷問個明白,日後也好做幫手。」她怕怪人走得遠了,竟不及穿鞋,左手持槍,右手提燈,便要赤腳夜遊鬧鬼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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