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情劍京華 | 上頁 下頁
二九


  §第七章 不擇手段

  跑得了和尚,跑不了廟;他有棧號拖住腿,能跑卻不敢跑。有家有業,等於被家業捆住了手腳。

  有三個人押著他,大概知道他手快腳快,必須把他看牢,而且得貼身隨時可出手對付他,不讓他有機會溜走,把他當成需人看管的輕刑囚犯。

  出發時共有十八個人,全穿了便衣,挾了用布裹住的繡春刀,革囊銬鏈捆繩拴在腰間,外衣掩蓋不著痕跡,顯然是捉人行動的隊伍。

  越過朝天宮,進入北街,甚麼事也沒發生,僅引起一些行人注意,因為十八個人分兩路魚貫而行,腳下沉穩而且步調整齊。他是唯一步調錯亂的人,走在兩路行列的中段。

  北行百十步,行人少了許多,街道廣闊,兩側行道樹遮天蔽日,房舍以有庭院的大宅居多。

  迎面來了兩行健馬,約有二十匹左右,騎士穿了鮮明的紅色制服,佩繡春刀,有些舉著旗幟,有些挾著用手擋人戳人的長型狼牙棒,或者驅趕人的長皮鞭。

  騎軍後面,是雙騾拖曳的三輛囚車,和用一馬拉動的五輛單人囚籠車。大囚車的囚籠可裝十餘人,小囚車僅囚一名犯人,是押解有身分的人或主謀分子的專用囚車。

  天地雙殺星十八個人,在一座大宅前止步,兩面一分,發出一聲長嘯。

  街對面的巷道,湧出一群不三不四的人,飛奔而出堵住街兩端,立即響起鑼聲,開始驅趕行人,禁止通行,街上行人紛紛走避。

  對面的大宅院門大開,一群甲士擁簇著穿千戶軍官服的王千戶王謙,以及一群不三不四、服裝形形色色的人,大踏步向這一面走來。

  天地雙殺星十八個人,在大喝聲中行軍禮迎接。

  騎軍到了,囚車也到了。騎軍下馬列陣,囚車駐在院門兩側。門外的動靜異聲四播,宅內的人早已知道了。

  滿面橫肉高大獰猛的王千戶還沒接近院門,院門便拉開了,搶出十餘個人,看清大踏步向院門走的王千戶,所有的人皆大驚失色,列陣的軍伍與囚車,更嚇掉他們的三魂。

  兩名甲士搶先幾步,揚鞭大喝:「進去!」

  甲士、騎軍、便衣密探……一湧而入,大宅大亂,前後大封鎖。

  李季玉不配隨著走動,被推入門房的小屋,有一個人看守著他,門外不時有警衛走動,全宅戒備森嚴,他想走也走不了。

  門房在院門樓側方,距裡面的廳堂內院遠著呢,裡面到底發生了些甚麼事,他不可能知道。

  他對跟在王千戶身後幾個不三不四的人,不算完全陌生,心中疑雲大起,這些人為何在此地出現?有兩個人他印象十分深刻,他早就認識他們,他們卻不認識他,在這兩個人面前,他沒有地位。

  第一個生了一雙死魚眼,半百年紀頭髮幾乎全白了的青衫中年人,是鎮撫司的密探三頭之一的白無常常天祿,一個血都是冷的冷血惡魔。

  另一個也是中年人,臉圓圓身材已發福,滿臉奸笑其實不笑的平江土地沈文度。

  沈文度是第一大財主沈萬三的兒子,沈萬三被充軍,億萬家財被沒收,人丁星散,家小遷回蘇州。

  原籍蘇州的家產名義上抄沒了,但秘密窖藏在太湖一座湖濱秘宅的財富,幸而沒被發現,仍有追逐權勢的本錢。

  永樂帝登基之後,他不時在京都出現,起初不敢公然活動,漸漸從黑暗中走出太陽下,在公卿權貴之門走動。但多數時日在蘇州出面,與開府蘇州的鎮撫司衙門走得很近。

  錦衣衛設在各府州的衙門,共有十四處之多,後來增至十七所,直至京師北遷,才撤掉各所,僅留下南北兩鎮撫司。

  沈文度與絕世人屠紀指揮使勾結,提供財色的消息,這已經不是秘密,雙方合作七八年了。京都、鎮江、蘇州、杭州,那些達官貴人豪門大戶,家藏了些甚麼異寶奇珍,那家的小姑娘美麗可愛,他了然於胸,所以稱平江土地。

  他有許多蛇鼠可用,可說是真正的無所不知人間土地,由他提供消息,絕世人屠則負責出面滅門抄家,所獲的珍寶美少女,二一添作五均分。

  李季玉昨晚就知道,王千戶在淡粉樓招待沈文度,那不關他的事,所以毫不介意。

  沈文度不該一同出馬的,不該出現在錦衣衛捉拿罪犯的隊伍中,公然出面出動,膽子未免太大了。

  「這個吏部考功清吏司員外郎,油盡燈枯走完了一生富貴路。」他心中歎息著說。

  他知道這家大宅主人的底細,吏部考功清吏司的員外郎上官棟,任職吏部十年,從司務廳的司務幹起,短短的十年,由從九品升至從五品,很可能有升侍郎的希望。這座大宅,街坊稱之為上官大宅,也叫上官員外宅。

  官場的事與他無關,他只留意大奸大惡的底細,這位小官上官員外郎是好是壞,他毫無所知。

  看情勢,這裡將有一個時辰以上的逗留,正好利用這段時間,探索今後的處境以便應付。

  看守他的大漢對宅中的動靜漠不關心,坐在凳上倚壁假寐,連鞘的繡春刀擱在膝上。如果他想奪刀,估計中應該手到刀來。但他不能奪刀突圍出困,還不是最後關頭。

  「喂!軍爺。」他懶散地倚壁半躺半坐,不再流露焦灼的神情:「其實用不著看守我,我不會逃走。你們一定是捉罪犯抄家,抄家可以順手牽羊發財,你為何不去?去晚了甚麼都沒有啦!」

  「輪不到我這種小兵發財。」大漢張開雙目瞪了他一眼:「珍寶金銀這次全得交出,作為補償千戶長的損失。昨晚千戶長家中,被千幻修羅劫走了價值十萬的財寶。」

  「哦!是為了被劫,才來抄這位官員的家作補償?」

  「廢話,抄上官員外郎的家,半月前就已定案,家產必須充公,財寶臨時決定歸千戶長所有。」

  「咦!一個員外郎家中,能抄出多少財寶?京都這種坐衙的小辟多如牛毛,能抄出多少油水?」

  「你不懂。」大漢大概想賣弄見多識廣的能耐,口沒遮欄:「這小官管考功,內外官員的考績操在他手中,重要的是,早年他是禦史陳瑛的同黨。知道陳禦史嗎?」

  「蓋世屠夫陳瑛,我當然知道。三年前我的盛昌棧開張,恰好是他一門老少在雨花臺斬決的同一天。他在九年中,幾乎殺光了火燒鬼皇帝的文武遺臣。我明白了,上官員外郎得了不少好處。」

  「對。他暗中替陳禦史搜集各遺臣的罪證,所以分得不少好處。上月有人查出他藏有四件寶物,上上一個原主是財神沈萬三被抄沒的無價至寶,所以,他才有今天,或許是報應吧!」

  「哦!難怪沈萬三的兒子來了。」他恍然:「沈萬三的聚寶盆,已經埋在聚寶門下,還有甚麼無價至寶流落在上官家?」

  「聽說是照妖鏡、夜明珠、魚腸劍、碧玉玲瓏燈。到底是啥玩意,要看了才知道,可惜我沒有看的機會。」

  「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。」他深深歎息:「消息傳出,千幻修羅很可能又去找他。沈萬三的聚寶盤,帶給他抄家充軍幾乎滅門的大禍,遺下的寶物仍在為禍人間。喂!貴上打算如何煎迫我?」

  「要你替他效命,簡單明瞭。」

  「如果我堅決拒絕。」

  「死路一條。」大漢毫不婉轉含蓄:「我們的要求,敢拒絕的人下場是肯定的。」

  「我可能在走黴運。」他愁眉苦臉:「走了一趟金川門,看到了不該看的事,與閉門家中坐,禍從天上來差不多,真是豈有此理。」

  「這叫做能者多勞呀!如果你沒有本事,不是能派用場的地頭蛇,你跪在地上磕一萬響頭,也休想被我們錄用呢!你該向老天爺叩謝,這可是發財的大好機會。我從金吾右衛調至錦衣衛,派至鎮撫司三年半,就擁有三百畝田一座莊院。」

  「他娘的!我開盛昌棧三年,苦得要死,還賺不到一百畝田,更別說莊院了,連住處也破破爛爛,值不了二十兩銀子。你們軍爺的日子真好過哪!」

  「只有錦衣衛的人才有發財的機會,連金吾衛的人也苦得要死窮得要命。別向我訴苦,該怪你命中註定的。現在你開始走運了,千萬不要蠢得放棄。」大漢好意地相勸:「做眼線雖然有兇險,但也可以自辟財源,說不定一天就可以撈千百兩銀子,能昧著良心發財更多更快。」

  「我會考慮接受你的建議,誰又不想發財呀!他娘的,難怪雨花臺天天都有人頭落地。」他悻悻地發牢騷。

  ***

  犯人押走了,只留下幾個拷掠追贓。

  上官員外郎的犯罪事實有三項:一是接受賄賂,擅改考功左右升黜調免;二是三年前抄沒陳禦史資產時,隱瞞陳禦史寄存的十箱財寶;三是散佈妖言,家中私設巫壇旦夕詛咒天地。

  證人甚多,其中有奴僕數人;證物也不少,從吏部調出曾經竄改的考功公文就不少於三十件,連巫壇詛咒祝告的禱詞黃折也有二十份以上,如何被取走的,誰也不敢問,這玩意應該是祝告畢便立即焚毀的,怎麼可能落在錦衣衛的密探手中?反正每件罪狀都是死罪,命運已經註定了。

  搜查挖掘的工作,如火如荼地進行。他像是被遺忘了,軟禁在門房極感煩躁不安。

  先後來了兩個人,逼他表態投入鎮撫司當差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