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夢還 > 沉劍飛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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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婦人到案前輪開木匣匣蓋,望著匣內遺骨,又淚下如雨,良久,才徐徐轉身拭淚向吳璞道:「不瞞你們說,我當日聽見凶耗,還不深信,因為你們兩人都是我所深知,不是負義之徒。後來夫人身亡,事蹟昭昭,我不能不信,可是總不明原委。這次我知道兩位幼主要來你們這兒復仇,估量或在你壽辰來此,當著在場江湖人物問罪,所以我改扮了趕來。我實在不知道你們心意,只是我多年來心如死灰,生死早已不顧,只想能見著兩位動主,所以捨命闖進莊來。适才你們這一番話,倒使我深感意外。你們倘若當年真是事出無心,或許兩位幼主也能原宥。只是你們今日既不忘恩負義,當日為何傷了島主?我還不明白。」 吳璧剛要答言,吳璞卻搶口道:「這事說來益發話長,我先問你,你可是見著兩位幼主了?」 老婦人偏過頭,凝視著吳璞,忽然又冷冷一笑道:「你們問這個作什麼?你如想從我口裡套出什麼,再去對付兩位幼主,那是妄想。」 吳璞連連搖頭苦笑道:「彩鳳姐,你還是昔年一樣多疑。我們弟兄倘有惡意,豈能如此對待你?幼主蹤跡我們也有所知,适才不過關心他們姊弟,隨便問問。彩鳳姐,你難道忘記了?當年島上夕曛亭你我對坐談心,你原抱著靈潔姑娘,我還幫你抱了許久。現在他們姊弟雖當我們是仇家,我可還記得當年往事。」 老婦人似乎猛觸心事,突然掩面走向牆邊坐下,一陣微微抽噎。吳璧吳璞又隨過來。老婦人衣袖一撤,兩人卻微微一驚,原來扭老婦人的彩鳳臉上顏色和皺紋本是用了秘製藥汁易容;連哭幾次本已有點點淚珠,這時又用衣袖滿面一擦,臉上皺紋未除,顏色卻變得一塊黃一塊白;吳氏兄弟在憂惶感悔之中,但看了她的古怪面色,也不禁苦笑,彩鳳卻未留意,泣聲一止,便立起來道:「我得走了;兩位幼主不出數日必來;我也暫不遠去,只是不能在你們莊上逗留,以免被幼主認作一丘之貉……」 吳璞臉上一紅,插口道:「彩鳳姐,你還是不能相信我們兄弟的話不成?」 彩鳳淒然道:「我自己也不知道。我十八年只抱著夫人遺下的心愛古箏懷想故主,別的事早已忘去。你不要再說往事來擾我。能否原宥你們在兩位幼主,我無話可說。我要走了,要走了。」 彩鳳舉步向內室就走,吳璞趕上幾步,低聲道:「今日一談,多少表明我兄弟心跡,是非自待幼主裁斷。我來引你走另一條秘道出莊。」 彩鳳微一皺眉,吳璞在後道:「你臉上藥汁染了淚痕,不可讓莊中人看見。」 彩鳳微怔了一下,不再言語,側身讓吳璞先走。吳璞在內室一張茶几旁邊,伸手按著牆上一個圓板左右旋轉幾次,牆角忽然嘎嘎連聲,現出一個小門。三人便從小門走去。 這一條秘徑直通莊後,出口是在一個山坡上,叢林四散外面決看不見。這是碧雲莊最隱秘的一條出路,一向未用過;彩鳳此次卻用著了。 三人走到出口,吳璧向彩鳳一拱手道:「倘若幼主到此,我們定不一誤再誤。只怕無緣再見了。」 彩鳳眼光與吳璞一碰,低聲道:「但望我能再來這裡謁見幼主。」說了轉身穿林而去。 吳璧目送她背景,呆呆不動。吳璞先也望著彩鳳背影,等彩鳳去遠,方喚聲:「大哥!」 吳璧不答,吳璞大為詫異,回頭一看,吳璧原來正眼望天空出神。兩行清淚從面頰上直淌下來,吳璞素知乃兄為人最重情義,此際所感實深,只得低聲道:「大哥也不必太傷感,還是回去吧。」 吳璧仍不言不動,仿佛不曾聽見一般,似乎那朵朵白雲中就藏著逝去的往事。 良久良久,吳璧才深深吐出一口氣,黯然道:「人生如夢,真是一點不錯。這也該是我回去的時候了。」說著慢慢轉過身來,一步一歎的仍從原路回到靜室裡。垂頭坐在椅上,一言不發。 吳璞見他精神十分頹喪,知道适才與彩鳳一席話,已將往事勾起,便道:「大哥不回廳上陪客嗎?」 吳璧擺手道:「我此刻心情很亂,得靜靜休息一下,你先去吧。」 吳璞呆了一呆,又陪笑道:「今日之事已經落在眾人眼裡,大家難免心中狐疑,如果大哥不出去,豈不更讓眾人猜疑?」 吳璧歎息道:「你我弟兄眼前死期已近,那裡還顧得人家犯疑不犯疑?」 吳璞臉色微變,吳璧又道:「二弟暫且先出去,少時我自會出來。」 吳璞滿腹的話無法說出,只得慢慢退了出去。這裡吳璧抬起頭來,默默看著南海島主遺像,似覺萬念皆灰。腦海裡現出當年一幕幕往事:如何與眾人泛舟出海,如何在島上與島主夫婦計議大事,後來又如何隨島主三次回到中土,如何力拒錦衣衛士和東西兩廠的高手,自己在最後一次惡鬥中被毒鏢所傷,險些喪命,島主如何細心照料,如何求得神手華陀侯仲永醫治,在那天夜裡,吳璞與侯仲永煮茶夜話,暢談通宵,不料竟因這一席話便種下了今日惡孽。 想到這裡,吳璧不禁珠淚泣然,放在桌上的右掌不知不覺用力朝下按去,待他手掌移開時,桌面上已現出一個淺淺的掌印,指痕宛然。 再一想到那一日庭中惡鬥,更是驚心動魄,自己有生以來所經的任何一次惡鬥,也比不上那一次驚險。島主大罵著:「奸賊!」 一柄長劍神出鬼沒,自己和吳璞也竭力抵禦。那時自己雖然再三懇求島主暫時停手,聽自己解說。但島主性如烈火,一步也不肯放機一會兒,自己身上受了兩處劍傷,要倒下去,自己在拼力紮掙,島主沖到面前,伸手扣住自己左手脈門。眼看自己完了,可是暗影中有人悄悄打出了在命金環……想到這裡,他不敢再往下想了。嘴裡哺哺說道:「該死,該死!」 一面不知不覺向南海島主的遺像跪了下去。 他跪著,心裡渾渾茫茫,也不知過了多久,忽覺背後微風颯然,似乎有人立在背後,心中大驚,猛一掉頭,他身後原來立著一個綺年玉貌的妙齡女子。 且說吳璞離了靜室,順著花園矮牆朝前廳走去,一路低頭沉思,想起鬧天宮盧吟楓書信上的話,真使人不寒而慄,以鐵金剛淩兆揆受傷一事看來,仇家子女分明已練成上乘功夫,單以自己兄弟二人武功而論,萬非敵手,雖說這碧雲莊內外經自己苦心設計,遍佈機關,但也未必能保無事,偏生自己這位大哥,卻一味只知自怨自艾,全然不想如何應敵防禦,難道就這麼束手待斃不成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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