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夢還 > 沉劍飛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| 三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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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璧默然凝視他半晌,才長歎一聲道:「二弟,咱們都是五十以上的人了,何必將生死二字看得那麼重?古人說捨生取義,這些年來你也讀了不少詩書,怎麼還這樣固執?」 吳璞忿然作色道:「小弟不解此意,一還望大哥說得明白些。」 吳璧道:「二弟請想,當年我們因一念之差,誤殺島主和夫人,不但負盡厚恩,而且由此使島主苦心經營的南海基業毀於一旦。如今事隔多年,兩位小主人替父母報仇,這在他們是理所當為,慢說你我二人武功非昆侖門下敵手,縱使我們武功能敵,再去和島主子女動手,也為天理所不容……」 說到這裡,忽聽吳璞發出一聲冷笑,吳璧便咽住話,怒聲問道:「二弟,你待怎麼說?」 吳璞嘴唇一動,卻仍舊悶聲不響,只目光中卻滿含恨意。 吳璧又斬然說道:「二弟,你要明白,拔劍而起,挺身而鬥的人,只是匹夫之勇,真正大勇之人要能明白是非,視死如歸。我們雖當時並非有意弑主,可是……」 吳璞猛一擺手打斷吳璧的話,沉聲道:「大哥的教訓,我本不敢駁,可是我如不說出我的話,又實在不願悶在肚裡;如果說出來,又恐惹你生氣。」 吳璧知他不服氣,只得慘笑道:「二弟請說。」 吳璞道:「大哥說了半日,不外說我弟兄二人,罪孽深重,死有餘辜,因此該一死以謝南海島主在天之靈。小弟雖然不才,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,但卻不明白這樣做有何好處?」 吳璧接口道:「無非是消除惡孽而已。」 吳璞道:「大哥所談惡孽,當然是指當日傷了島主夫婦一事而言了?」 吳璧怫然道:「二弟你這是明知故問!」 吳璞道:「不然,話不說不明,理不講不清。如今我們且暫拋開起因不談,只想兩方既然動手過招,自然難免死傷。假如當時你我弟兄死于島主劍下,或後來被方夫人擊斃,那麼他們夫婦二人是否算是罪孽深重?」 吳璧道:「這卻不然,方夫人替夫報仇,乃是本分。我們彼時如果喪命在她劍下,固然是死而無怨,即以島主而論,當時我們勸他棄去南海基業,歸順朝廷,固然本心不是賣主,可也跡近叛逆,原是我們的不是。」 吳璞冷笑道:「這話更奇了。大哥應該記得,當年我們與島主翻臉,一非為財貨,二非為權位,乃是為神手華陀侯仲永一席話而起,大哥還記得他說的什麼嗎?」 吳璧證了一怔道:「我當然記得,他說的是:人死不可複生,方學士雖被夷十族,但忠名已傳千萬代,是求仁得仁,而南海島主以方氏僅余的遺孤,尚能遠走海外,保存方氏一脈骨血,已算天佑忠良。說到亡國之恨,燕王雖以篡奪得天下,但究是朱氏親支,仍屬大明天下,與異族入主者不同。何況皇帝(案指建文)生死難明;太子蹤跡不知,如舉義師,奉誰為主?倘若奉方氏,豈不更與孝儒學立志書相違?他又說,民為本社稷次之,君為輕。胡人竊據中國百年,蒼生苦極,如今天下稍定,再舉兵也是又多屠戮。不如勸島主,或者海外稱孤,或則歸隱中土,再休以『報仇』為念,更不能再說舉義師。後來就是這句話,最使島主動怒的,是不是?」 吳璞點頭道:「大哥記性不差,侯仲永是這麼說的,那麼大哥以為這番話究竟有無見地呢?」 吳璧低頭道:「自然多少也有幾分道理。」 吳璞忽然哼了一聲,鬚眉怒張,大聲道:「大哥可還記得,當時咱們用這番話勸島主,誰知島主卻大罵我們叛主,拔劍就砍,咱們話未說明,並非犯罪,那能俯首就死?眼看島主要取你性命,這才弄得我用金環一拼,傷了島主。咱們當初原意既非賣友,亦非叛主,乃是赤心忠膽的勸他,當場也是他先下毒手。我倒願邀請天下英雄評評理,看我們算不算犯了大罪。」 吳璧擺手道:「二弟你且平平氣。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,依你這樣說來,咱們並無不是處,但咱們如肯反躬自省,便知我二人實是不忠不義之輩。」 吳璞不服道:「這話怎講?」 吳璧道:「侯老所見是非姑且不論。島主平日待我弟兄二人,可算恩重如山,但結局卻喪命賢弟之手,只此便是咱們不忠不義。方夫人來中原找咱們尋仇時,她已有了十月身孕,杭州一會,也為咱們所傷,更是不忠不義。」 吳璞滿面漲紅,恨聲道:「我沒數說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,不想大哥卻大說起我來了。」 他越說越氣,竟一手指著南海島主遺像對吳璧大聲道:「他身為大明大臣之後,而要和朱氏爭天下,這算得忠麼?方學士是大明的忠臣,而子孫竟作大明叛逆,這能說是孝麼? 以一己之私仇而不惜令天下蒼生塗炭,這說得上仁字麼?我們與他義同手足,一朝反目便欲置之於死地,這能說是義麼?」 吳璞如中魔一樣聲音愈來愈高,說到這裡,那邊吳璧已氣得站起身來,厲聲道:「老二住口,你這全是些強詞之文過,原來你這樣糊塗!」 吳玉燕見二哥氣忿難平,大哥也動了真怒,眼見就快衝突起來,難過萬分,急忙勸道:「大哥二哥請暫息怒,容小妹一言。」 吳璧頹然坐下,吳璞仍瞪著雙眼。吳玉燕蛾眉緊蹙道:「此中因果小妹原也不大清楚,外人自然更加茫然了……」 吳璞插口道:「那是自然,這本賬如今只有大哥和我兩人肚裡明白,江湖上的朋友們連南海島主這個名字,也多半不知道。島上的人也不詳知中原的事。」 吳玉燕搖頭道:「那也不然,據我所知,大約武當天台各派老一輩的人卻對這事頗有所聞,但卻和适才二哥所說的話大有出入。我師父也對小妹略為提過此事,似乎對兩位兄長也頗有微詞。」 說到這裡。不覺頓了頓,不好接下去。那吳璞臉色突然轉為灰白,望著玉燕道:「連靜因師太也說我們不是麼?咳!這讓我們找誰說理去?」 吳璞說著以手擊額,頹然倒在椅上,就如一個瀕死的病人一般,适才的一股氣不知道怎的忽然消盡。 他心裡只埋怨大哥,當年不該將這事太諱莫如深,以致弄得真象難明,各派長老當然從赤陽子口裡得知這事端倪,其實赤陽子也只是聽了方夫人林詠秋死前片面之詞罷了,但如今又當怎樣? 吳玉燕本不以二哥先前所說為然,這時又覺心裡十分不忍,想了想便道:「二哥也不必如此,據我看來,這事還有幾分可救。」 吳璞忙問:「如何救法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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