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老舍 > 離婚 | 上頁 下頁 |
| 七 |
|
|
|
§第二 ◇2-1 「有什麼事,坐下說,二妹妹!」張大哥命令著她,然後用煙斗指著老李,「這不是外人;說吧。」 婦人未曾說話,淚落得很流暢。 張大哥一點不著急,可是裝出著急的樣子,「說話呀,二妹,你看!」 「您的二兄弟呀,」抽了一口氣,「叫巡警給拿去了!這可怎麼好!」淚又是三串。 「為什麼呢?」 「苦水井姓張的,鬧白喉,叫他給治——」抽氣,「治死了。他以為是——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治的;反正是治錯了。這可怎好,巡警要是槍斃他呢!」眼淚更加流暢。 「還不至有那麼大的罪過。」張大哥說。 「就是圈禁一年半載的,也受不了啊!家裡沒人沒錢,叫我怎麼好!」 老李看出來,她是個新媳婦,大概張大哥是媒人。 果然,她一邊哭,一邊說:「您是媒人,我就仗著您啦;自然您是為好,才給我說這門子親,得了,您作好就作到底吧!」 老李心裡說,「依著她的辯證法,凡作媒人的還得附帶立個收養所。」 張大哥更顯著安坦了,好象早就承認了媒人的責任並不「止」于看姑娘上了花轎或汽車。「一切都有我呢,二妹,不用著急。」他向窗外叫,「我說,你這兒來!」 張大嫂正洗傢伙,一邊擦著胡蘿蔔似的手指,一邊往屋裡來,剛一開開門,「喲,二妹妹?坐下呀!」 二妹妹一見大嫂子,眼睛又開了河。 「我說,給二妹弄點什麼吃。」張大哥發了命令。 「我吃不下去,大哥!我的心在嗓子眼裡堵著呢,還吃?」二妹妹轉向大嫂,「您瞧,大嫂子,您的二兄弟叫巡警給拿了去啦!」 「喲!」張大嫂仿佛絕對沒想到巡警可以把二兄弟拿去似的,「喲!這怎會說的!幾兒拿去的?怎麼拿去的?為什麼拿去的?」 張大哥看出來,要是由著她們的性兒說,大概一夜也說不完。他發了話: 「二妹既是不吃,也就不必讓了。二妹夫他怎麼當上了醫生,不是得警區考試及格嗎?」 「是呀!他托了個人情,就考上了。從他一掛牌,我就提心吊膽,怕出了蘑菇,」二妹妹雖是著急,可是沒忘了北平的土話。「他不管什麼病,永遠下二兩石膏,這是玩的嗎?這回他一高興,下了半斤石膏,橫是下大發了。我常勸他,少下石膏,多用點金銀花:您知道他的脾氣,永遠不聽勸!」 「可是石膏價錢便宜呀!」張大嫂下了個實際的判斷。 張大哥點了點頭,不曉得是承認知道二兄弟的脾氣,還是同意夫人的意見。他問,「他托誰來著?」 「公安局的一位什麼王八羔呀——」 「王伯高,」張大哥也認識此人。 「對了;在家裡我們老叫他王八羔,」二妹妹也笑了,擠下不少眼淚來。 「好了,二妹,明天我天一亮就找王伯高去;有他,什麼都好辦。我這個媒人含忽不了!」張大哥給了二妹妹一句。「能託人情考上醫生,咱們就也能托人把他放出來。」 「那可就好了,我這先謝謝大哥大嫂子,」二妹妹的眼睛幾乎完全幹了。「可是,他出來以後還能行醫不能呢?我要是勸著他別多下石膏,也許不至再惹出禍來!」 「那是後話,以後再說。得了,您把事交給我吧;叫大嫂子給您弄點什麼吃。」 「哎!這我才有了主心骨!」 張大嫂知道,人一有了主心骨,就非吃點什麼不可。「來吧,二妹妹,咱們上廚房說話兒去,就手弄點吃的。」 二妹妹的心放寬了,胃也覺出空虛來,就棍打腿的下了臺階:「那麼,大哥就多分心吧,我和大嫂子說會子話去。」她沒看老李,可是一定是向他說的:「您這兒坐著!」 大嫂和二妹下了廚房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