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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聊齋志異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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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國朝詩人征略》十四 蒲松齡字留仙,號柳泉,山東淄川人,諸生,有《聊齋集》。 又引《山左詩鈔》 柳泉屢試不利,遂肆力於古文,以餘閒搜抉奇怪,著為《志異》 一書。 又引《松軒隨筆》 小說家談狐說鬼之書,以《聊齋》為第一。漁洋有《聊齋志異書後》一絕云:姑妄言之妄聽之,豆棚瓜架雨如絲。料應厭作人間語,愛聽秋墳鬼唱詩。 《冷廬雜識》六 蒲氏松齡《聊齋志異》流播海內,幾於家有其書。相傳漁洋山人愛重此書,欲以五百金購之不能得。此說不足信。蒲氏書固雅令,然其描繪狐鬼,多屬寓言,荒幻浮華,奚裨後學?視漁洋所著《香祖筆記》、《居易錄》等書,足以扶翼風雅,增益見聞者,體裁迥殊。而謂漁洋乃欲假以傳耶? 《桐陰清話》一 國朝小說家談狐說鬼之書,以淄川蒲留仙松齡《聊齋志異》為第一。聞其書初成,就正于王漁洋,王欲以百千市其稿,蒲堅不與,因加評而還之,並書後一絕云:姑妄言之妄聽之,豆棚瓜架雨如絲。料應厭作人間語,愛聽秋墳鬼唱時。余謂得狐為妻,得鬼為友,亦事之韻者。 《蟲鳴漫錄》二 《聊齋》為蒲留仙殫精竭慮之作,為本朝稗史必傳之書。其中未及檢點者頗多。最可笑者,《賈奉雉》一段:賈既坐蒲團百餘年,其妻大睡不醒,迨其歸來,已是曾元之世,又複應試為官,行部至海濱,見一舟,笙歌騰沸,接引而去。賈之識為郎生,固宜,何以雲僕識其人,蓋郎生也?夫此僕為賈生歸後所用,不得識郎生,為賈未遇仙時所用,則早與其子孫淪滅矣。文人逞才,率多漏筆,此類是也。 《春在堂隨筆》六 蒲留仙《聊齋志異》一書,膾灸人口久矣;然世所傳本皆十六卷,但雲湖前輩評本亦然。乃今又見乾隆間餘曆亭、王約軒摘鈔本,分十八卷,以類相從,首考,次弟,終仙鬼狐妖,凡分門類二十有六;字句微有異同,且有一二條為今本所無者。卷首有乾隆丁亥橫山王金範序,其略云:柳泉蒲子,以玩世之意,作覺世之言,其書汗漫,亥豕既多,甲乙紊亂;又以未經付梓,鈔寫傳訛,寖失其舊。己亥春,餘給事曆亭,同姓約軒,假得曾氏家藏鈔本,刪繁就簡,分門別類,幾閱寒暑,始得成帙。然則其書亦舊本也,其異同處多不如今本,不知誰是留仙真跡。至所分門類,則無甚深意,殊覺無謂。又刪異史氏曰四字,其評語亦不全。惟今本所無諸條,好事者宜錄補之。 同上八 紀文達公嘗言:《聊齋志異》 一書,才子之筆,非著書者之筆也。先君子亦云:蒲留仙,才人也,其所藻繢,未脫唐、宋小說窠臼;若紀文達《閱微草堂五種》,專為勸懲起見,敘事簡,說理透,不屑屑於描頭畫角,非留仙所及。餘著《右台仙館筆記》,以《閱微》為法,而不襲《聊齋》筆意,秉先君子之訓也。然《聊齋》藻繢,不失為古豔,後之繼《聊齋》而作者,則俗豔而已。甚或庸惡不堪入目,猶自詡為步武《聊齋》,何留仙之不幸也。留仙有文集,世罕知之;朱蘭坡前輩《國朝古文匯鈔》曾錄其文二篇,其用意,其造句,均以纖巧勝,猶之乎《志異》也。留仙之子名立德,字東石,亦有文集,筆意頗肖其父雲。 案:俞鴻漸語在《印雪軒隨筆》中,今錄入《閱微草堂筆記》目下。 同上九 《搜神記》載吳時有徐光者,嘗行術於市里,從人乞瓜,其主勿與,便從索瓣,杖地種之。俄而瓜生,蔓延生花成實,乃取食之,因賜觀者。鬻者反視所出賣,皆亡耗矣。按蒲留仙《聊齋志異》有術人種桃事即本此,乃知小說家多依仿古事而為之也。 同上十 定遠方濬頤《夢園叢說》云:叔平言吾邑按謂桐城地當孔道,明季張獻忠八次來犯不能破,良由官民戮力,眾志成城故也。時邑侯為直隸進士楊公爾銘,年甫弱冠,丰姿玉映,貌如處子,而折獄明決,善治軍事,賞罰無私,戰守有法,兵民皆嚴憚之。每出巡城,靴小靴,長不及六寸,扶僕從肩,緩緩而行,人多疑為女子,即《聊齋》所志易釵而弁之顏氏也。大約顏、楊音近而訛傳之耳。又得鳳陽巡撫史可法廬州守將靖南伯黃得功為外援,獻賊相戒不再犯桐城。邑侯楊公以行取入都,代者為張公,忘其名,辦善後亦極有法。今楊公張公史公黃公皆各有專祠。按《聊齋》所記顏氏事,初以為小說家裝點語耳,今乃知其力守危城,身當大敵,至今猶廟食一方,洵奇女子哉。案頭無《聊齋志異》,俟假得其書,當更證之。 《茶香室叢鈔》十七 國朝周春《遼詩話》附載《染莊社記》,金至甯中興平路猛安蒲察盂裡撰,出《永平府志》。其事甚奇,云:契丹時,遼興軍者,行貨,路收一卵,歸置錦囊系臍下。月餘,出蛇如簪,飼之以肉,漸長盈丈,圍將尺許,乃縱之於野。嘗命以名曰雅;雅知人,戀戀然,但不能言而去。數歲益大,始食野禽,繼而噬人。有司募能捕者;知其必雅,乃抵放處,呼其名而至,敘故舊而數其罪。蛇遂俯首伏誅,其血流及近村,土石悉染紅,而莊以名。莊老以能施恩除害而祀之,雅能知恩伏罪而配焉。按《聊齋志異》所載大青、小青事,似即本此。姓名甚奇。周云:疑即,古風字;疑字之訛。 國朝宋長白《柳亭詩話》云:西山潭柘寺有巨蛇二,呼大青、小青,聞磬聲即出,是蛇名大青、小青,實有之也。 又云:王梧溪《題虎樹亭》詩:舟泊東西客,詩招大小青。注云:宋聰禪師住華亭時,有二虎噬人,師降伏之,命名曰大青、小青。師卒,虎亦死,弟子痤之塔旁,逾年生銀杏樹二。今主僧隱公辟亭樹間,扁曰虎樹。是虎亦有大青、小青之名。 按《水經·濁漳水篇》注,武強淵之西南側有武強縣故治。耆宿云:邑人有行於途者,見一小蛇,疑其有靈,持而養之,名曰擔生。長而吞噬人,裡中患之,遂捕系獄;擔生負而奔,邑淪為湖。是古有此事,雅與二青,均因此附會也。 《茶香室三鈔》七 宋錢易《南部新書》云:吉頊之父哲為冀州長史,與頊娶南宮縣丞崔敬女。崔不許,因有故脅之,花車卒至,崔妻鄭氏抱女大哭曰:我家門戶,底不曾有吉郎。女堅臥不起;小女自當,登車而去。頊後入相。按近人小說中有姊妹易嫁事,觀此乃知此等事古已有之。 《茶香室三鈔》二十九 國朝龔煒《巢林筆談》云:明季如皋令王,性好蝶,案下得笞罪者,許以輸蝶免,每飲客,輒縱之以為樂。按蒲留仙《聊齋志異》載此,為長山王進士生事。 《荀學齋日記》己集下 《雙槐歲鈔》有《陳禦史斷獄》一條云:武昌陳禦史孟機智按閩,有張生者,殺人,當死。疑其有冤,詢之。生曰:鄰居王嫗許女我,已納聘矣。父母歿,我貧無資,彼遂背盟;女執不從,陰遣婢期我某所,歸我金幣,俾成禮。謀諸同舍楊生,楊生力止我,不果赴。是夕,女與婢皆被殺。嫗執我送官,不勝考掠,故誣服。即遣人執楊生至,色變股栗,遂伏罪,張生獲釋,人以為神智。有聲宣正間,至右都禦史。案此即梨園院本《釵釧記》所從出也。小說之《聊齋志異》有《胭脂》一事,雲是施愚山為山東提學道,辨濟南諸生秋隼冤獄,又弋腔演劇有《拾釧記》,亦曰《法門寺》,謂劉瑾所出冤獄者,疑皆由此附會。 《三借廬筆談》十 蒲留仙先生《聊齋志異》,用筆精簡,寓意處全無跡相,蓋脫胎于諸子,非僅抗手于《左史》、龍門也。相傳先生居鄉里,落拓無偶,性尤怪僻,為村中童子師,食貧自給,不求於人。作此書時,每臨晨,攜一大磁甕,中貯苦茗,具淡巴菰一包,置行人大道旁,下陳蘆襯,坐於上,煙茗置身畔。見行道者過,必強執與語,搜奇說異,隨人所知,渴則飲以茗,或奉以煙,必令暢談乃已。偶聞一事,歸而粉飾之。如是二十餘寒暑,此書方告蕆,故筆法超絕。王阮亭聞其名,特訪之,避不見,三訪皆然。先生嘗曰:此人雖風雅,終有貴家氣,田夫不慣作緣也。其高致如此。既而漁洋欲以三千金售其稿,代刊之,執不可。又托人數請,先生鑒其誠,令急足持稿往,阮亭一夜讀竟,略加數評,使者仍持歸。時人服先生之高,品為落落難合雲。 《新世說》二 蒲留仙研精訓典,究心古學,目擊清初亂離時事,思欲假借狐鬼,纂成一書,以抒狐憤而諗識者。曆二十年,遂成《聊齋志異》十六卷,就正于王阮亭。王欲以重金易其稿,而公不肯,因加評語以還之,並書後一絕云:姑妄言之姑聽之,豆棚瓜架雨如絲。料應厭作人間語,愛聽秋墳鬼唱詩。蒲名松齡,山東淄川人,康熙辛卯歲貢,以文章風節著一時。顧以不得志於有司,乃決然舍去,一肆力于古文詞,悲憤感慨,自成一家言。其書不為《四庫全書》說部所收者,蓋以《羅刹海市》一則,含有譏諷滿人,非刺時政之意,如雲女子效男兒裝,乃言旗俗,遂與美不見容,醜乃愈貴諸事,同遭擯斥也。 同上六 蒲留仙居鄉里,落拓無偶,性尤怪誕,為村中童子師以自給,不求於人。其作《聊齋志異》時,每臨晨攜一大瓷罌,中貯苦茗,又具淡巴菰一包,置行人大道旁;下陳蘆席,坐於上,煙茗置身畔。見行者過,必強執與語,搜奇說異,隨人所知,渴則飲以茗,或奉以煙,必令暢談乃已。偶聞一事,歸而潤色之。如是二十餘年,此書方告成,故筆法超絕。王阮亭聞其名而訪之,避不見,曰:此人雖風雅,終有貴家氣,田夫不慣作緣也。 案:王漁洋欲市《聊齋志異》稿及蒲留仙強執路人使說異聞二事,最為無稽,而世人偏豔傳之,可異也。余所見關於蒲氏事蹟之文,尚有張元所撰《墓表》,附《聊齋文集》末,及《淄川縣誌》之《蒲松齡傳》,在呂湛恩《詳注聊齋志異》卷端。李桓《耆獻類征》四百三十一《文藝》九蒲松齡下所錄,亦止《淄川縣誌》及張維屏《詩人征略》引《江左詩鈔》;惟末有注云:按蒲先生又著有《省身錄》、《懷刑錄》、《曆字文》、《日用俗字》、《農桑經》等書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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