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蘇青 > 續結婚十年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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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笑說:「還沒開槍哩。」 他見我仍舊面貼著窗,只好自己趕緊臥下用氈毯蒙首躺得直挺地。我瞧著不覺好笑,問道:「潘長官你是當保安司令的,也如此膽小嗎?」 他在被裡含糊答道:「我還是少將階級呢!可是東洋憲兵實在不好惹,不知那些闖禍的傢伙是什麼部隊的,同東洋人去挑釁,真該死!」 我聽著實在不舒服。 一會兒他又略探頭出來問我:「還在戒嚴嗎?」 我說:「是的。」 他又趕緊蒙面而臥。 外面有人敲門聲,潘長官側耳細聽,卻也聽不出道理來,半晌,只得勉強揭開氈被坐起身來問:「是誰?」 外面有粗啞的聲音答說:「是我。」 潘長官這才明白過來了,說:「是韓參謀吧,請進來。」 衛兵拉開門,一個矮胖的軍人走進來了。潘長官替我們介紹,韓參謀說道:「蘇小姐我是看見過的,在戚公館裡。」 原來他是戚先生的幹部張軍長手下的參謀,那天張軍長帶他到戚公館去,我確碰見過他,說起來也就面熟了。 大家又談起外面的事,據韓參謀說這些就是張軍長屬下的士兵,因為欲送程參謀長赴N城視察,所以與東洋憲兵衝突起來了。「此刻大概已經解決了,程參謀長在大發脾氣呢。」 他說。 「好混賬的東西!」 潘長官也恨恨地罵闖禍士兵群。我不禁拉開窗簾往外瞧時,果見中國兵紛紛給趕上大卡車押回去了,東洋憲兵威武地站立著,刺刀亮晶晶的。 我瞧著只想掉下淚來。 潘長官由韓參謀領著去拜訪程參謀長了,我閑坐在鋪上,吃食由他們的衛兵們不斷地送上來。大概是他出去時關照過的。船開了,他仍沒有回來,與程參謀長大概談得很投機吧。晚餐時,他叫茶房進來請我上餐室去,我說不要吃飯,一回兒他又自己來請了,我只好去應個景兒,他替我介紹程參謀長,也是一個典型的莽男兒。 夜裡,我和衣躺在鋪上;他卻脫去外衣,只穿一套羊毛衫褲,體格是如此強健驚人的,我想起他下午驚惶失措的樣子,不禁覺得奇怪起來。電燈通夜亮著,海裡的浪大起來了,船身有些波動,我們卻睡不著,也就談談沒重要的事。他告訴我說出身是家中的獨子,祖父很寵愛他的,他也很愛他的祖父。不幸今年冬天他的祖父逝世了,他托人替他印了一本冊子,內有遺像遺墨以及許多聞人的題字,開宗明義第一章便是金總理給他寫的,他特地指出來給我看,我只好笑著點頭。 我們又談到別的東西。「爺爺是崇拜曾文正公的。」 他說。這使我想到日間上船時他所帶的嫁妝似的箱籠什麼,曾文正公也會如此……嗎?我不禁暗笑了。 第二天早晨,輪船靠碼頭了。無限的騷擾,旅客們紛紛提著籃筐想上岸,只見許多軍警趕來維持秩序,先是叫統艙裡的人一律鑽進艙底不許動,其他官房艙乘客也只好站立在旁,不得搶先爭後,潘長官同我吃畢早點,高禮帽,黑大衣後面隨著許多人昂然走出艙來。我不禁稍落後一步。到了樓梯旁,他回顧問道:「蘇小姐呢?」 我走上前去說道:「這就上岸了嗎?」 他點頭說是,于時軍警又嚴厲維持秩序了,叫眾人一律退後,讓開一條大路,一個副官模樣的人還直著喉嚨喊:「請我們的長官先下來,還有程參謀長……」 潘長官聽著不滿意,忙喝住道:「程參謀長是客,理合先上岸,還有蘇小姐,也請先上去吧。」 可是程參謀長不肯依,結果是潘長官先舉步,我次之,程參謀長韓參謀等也紛紛登岸了。到了岸上,就有一輛雪亮的包車等候著,潘長官叫我坐,我說不必吧,我自己雇車到城裡親戚家去吧。他哪裡肯依,後來決定包車由他自己坐了,替我另雇一輛清潔的車,岸上軍樂隊吹奏不止,是歡迎的禮節之一,有些像娶親樣子,我瞧著不覺好笑起來了。 先到潘長官的公館裡。他的太太完全像個鄉下人,倒是怪老實的。潘長官問她:「此刻有什麼點心呢?」 太太誠惶誠恐地回答道:「聽說廚房裡還有條人家送來的新鮮大黃魚,要末,就弄些拖黃魚吃吧。」 潘長官怫然動怒道:「這種東西如何可以請貴客,說你是鄉下人,真的講話一些沒有分寸。」 說得太太臉紅起來,我忙解圍似的說道:「拖黃魚很好吃的,多時不吃故鄉菜了,我不會客氣,倒很想試試。」 潘長官這才回嗔作喜,叫太太關照廚房做去,太太足不出戶,就靠在門框喊女傭道:「長官請蘇小姐吃拖黃魚,快關照廚房燒去。」 不料那女傭也不多跑幾步,就在遠一段喊當差道:「太太說的長官請蘇小姐吃拖黃魚,快關照廚房燒去。」 我聽著忍不住一笑,潘長官也不好意思地笑了。 吃畢點心,我說我要回鄉去看母親了。潘長官堅留我吃過午飯再去。我為了急於返家,推辭再三。他覺得不便強留,便說:「這樣還是在後天請老太太一同來吃便飯吧。」 我說:「家母是吃齋的,賜宴不方便得很,謝謝了。」 他連忙說:「沒有關係。西郊有寶塔寺很清靜,後天就請蘇小姐奉老太太來燒香,順便吃素齋。」 我不便固辭,只好含糊答應。 他又命副官雇船陪送我下鄉,我想起鄉下的土匪雜牌軍隊多,招搖了反而不便,因說家母是愛淡泊的,有人陪送去恐怕寒舍招待不周,反而使家母心裡不安,好在我也沒有什麼行李,還是讓我獨個兒下鄉吧。他苦勸再三,見我總不肯答應,只得到裡面去拿了張後天約吃午飯的請帖,還給我寫了一張通行證,說是「蘇懷青氏通過封鎖線時著加保護」云云,我只好道謝一聲,揣著它走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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