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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▼十四 孤星淚

  翩翩的燕子,去了又回來的,因為這裡有它們的巢,幾根草,一些泥,辛苦築成的巢呀,人們也是離不開家的,這靜靜的公寓房間,我又回來了。

  天空才吐露魚白色的曙光,輪船已抵埠了,我坐車回家,只見大門外楊柳依依,裡面庭院靜悄悄,我的心感到異樣的寂寞。到了房門口,我伸手從皮篋內摸出鑰匙,輕輕推開房門,是出乎異常的感覺,房間裡纖塵不染的,東西收拾得整齊異常,我沒有把鑰匙留給小寧波,是誰給收拾的,莫不是房間裡出了鬼嗎?

  我隨手關房門,也不啟窗,只默默在沙發上坐定。沙發旁邊是一張小幾,幾上有煙缸,缸內有兩個紙煙頭,還有一些灰,是誰在這裡靜坐吸煙呢?我驟然有些心跳了,不害怕只是驚奇與刺激。

  坐了一回兒,似乎外面有人走動了,天已大亮,我開門叫小寧波端早點來,小寧波替我煮了兩隻酒釀蛋,進門便大吃一驚道:「蘇小姐,你怎麼把房間都自己收拾過了嗎?」

  我只好胡亂點點頭。

  當天我覺得疲倦得很,便自睡了一個上午。吃過中飯又到銀行裡去拿錢,再買了些東西,就回來了。心想打電話給魯思純,實在沒精神,且待明天再說吧,便關照小寧波不要燒晚飯,匆匆又上床睡覺了。

  睡到黃昏時分,我忽然聽見有人在開啟房門,悉悉索索的似乎很詭密,我頓時覺得緊張起來了。房門推開一條縫,一個西裝青年閃進身來了,輕輕又關上門,他倏地轉過身來,天哪,原來是潘子美。

  「你回來了嗎?」

  他含笑走到我的床前來說:「什麼時候回來的?」

  我告訴他說是今天早晨才抵埠,因為身體疲倦了,所以沒通知他們。

  「我天天到這裡來做賊,你知道嗎?」

  他笑著把鑰匙向我一晃:「我有一個鑰匙,可以開你的房門。」

  我說道:「怪不得這屋子如此清潔,原來都是你替我收拾的。」

  他說道:「那也沒有什麼,連你離開那天換下來的舊襪子,我都替你洗乾淨了,人不知鬼不覺的。」

  我開始對他感激起來。大家談笑了一回,覺得非常親切,分別雖僅有數天,好像已經隔了多時,說不盡的話兒。「魯思純很擔心我堂兄會對你施行非禮呢,」潘子美取笑著說:「你與他在輪船中是同房間的,是嗎?」

  我嗔著要同他說明時,只聽見外面小寧波在對不知什麼人說話:「……她回來了,是的,今天才回來。」

  我正想仔細聽下去時,潘子美卻一把扯住我道:「魯思純來了,快躲起來,我們一同躲進箱子間裡去。」

  我身不由主的只好依著他,那時小寧波已經陪著魯思純進來了,不禁「咦」了一聲道:「我剛才分明看見蘇小姐躺在床上的,怎麼一會又出去了。」

  魯思純問他:「還有什麼客人來過嗎?」

  小寧波賭神罰咒地說:「絕對沒有。她說今天吃力了,且不通知朋友,好好兒睡半天吧。」

  魯思純叫他且出去,自己閉了房門,好像是坐著等,又聽見他擦了一根火柴,大概在吸煙,潘子美推我先出去了。

  「思純!」

  我走出箱子間,隨手把門帶上來,一面走過去喊他,他正坐在沙發上吸煙。

  他奇怪地說:「你在裡面幹嗎?」

  「收拾東西呢。」我說。

  他開始問我故鄉的狀況,我一一回答了。說到潘長官身上,魯思純憎厭他不學無術,又處處想搭官架子,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。「潘子美正在想學他呢。」

  他接下去說。只見箱子間的門呀的開啟了,潘子美跳了出來嚷:「好,好,你們背了我的面又在說壞話了。我是實在站著嫌腿酸,不然再聽下去的話,不知道你們還要罵些什麼哩。」

  魯思純笑道:「鬼鬼祟祟的,專愛幹這種玩意兒。」

  三個人同出去吃晚飯了。

  我知道魯思純的太太已有了孕。「恭喜你今年添財添丁。」我說。

  魯思純噴了一圈煙道:「財我是不會添的;至於小孩子,那倒無所謂,反正我也不大留意這些事。」

  我說:「你竟如此不負責任嗎?」

  魯思純說道:「男人的責任本來只要供給家用就是,其他就是做太太的事了。——你又要替女人抱不平了吧。」

  我說:「自然啦,我頂恨那些把什麼家庭責任都推在太太身上的人。」

  魯思純正待解釋時,潘子美搶著笑道:「你說的不見得是真心話吧。蓋其辭若有憾焉,其實乃深喜之。」

  魯思純歎道:「我也知道她是有些變態心理,自己孤苦伶仃,自然羡慕別的女人有丈夫保護。其實呢,我們做男人的又何嘗真願意替太太當牛馬,只是她們能力弱,才不得不給她們吃一口現成飯罷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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