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大江東去 | 上頁 下頁 |
| 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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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如睡了一覺醒來,聽到門外皮鞋響,又有門鎖開動聲,便問了一聲道:「江先生回來了嗎?」 江洪答道:「嫂嫂還沒有睡?」 冰如道:「我睡醒過來,肚子有點餓,讓王媽到街上面擔子上給我下一碗餛飩來吃,請進來坐吧,我沒有睡。」 江洪隨了這話,緩緩地推開著門進來了。冰如見他裏穿青細呢中山服,外加獺領皮大衣,帶了微笑走進來,手上把一頂灰海絨的盆式帽子放在桌上。冰如笑道:「西洋人聽戲,穿起大禮服來,江先生倒真有這點味兒。」 江洪兩手插在大衣袋裏,在屋子裏來回走著,笑道:「倒並不是講什麼排場,覺得穿了軍服到戲館子裏去,不大合適。」 冰如本是坐在床沿上,這就趿了拖鞋,一手扶著桌沿,一手緩緩地理了鬢髮,瞅了他笑道:「你看這位王小姐演得怎麼樣?」 江洪點點頭道:「我滿意之至。散戲之後,我還到後臺去代嫂嫂致意,說是身體不爽快,不能來。她還介紹我和幾位明星照面了,說她不喜歡軍人,那也不見得。嫂嫂說起的這位包兄,我也記起來了,見過兩面,倒是一位老粗。」 冰如笑道:「這樣說起來,江先生倒是同情王玉的。」 江洪搖著頭笑道:「談不到同情兩個字,根本我就不大明白他們的結合。何況嫂嫂又說了,婦女們的心事,男子不容易猜到。」 冰如笑了一笑,沒有向下再說什麼。江洪看她有倦容,起身告辭,回房去安歇。王媽低聲向冰如道:「怪不得人家捧女戲子,江先生老實人也是這樣。」 冰如笑道:「胡說!」 王媽不便再說,在搭的小鋪上睡下。冰如靜坐著想了一想,笑了一笑,也睡了。次早在枕上,聽到外面有叫賣報的,趕快就叫王媽買一份報來看。也來不及起來了,兩手伸出被外,展開一張報,就在枕頭上看著。看過第一條消息,心裏就感十分抑鬱,那上面說得清楚,大場我軍,因陣地盡毀,轉進新陣地,其餘的新聞,就無心看了,將報一扔,牽了被頭蓋翻個身再睡。不多時,一陣高跟皮鞋響,王玉在門外問道:「孫太太沒出門嗎?」 她說著,就推門進來了。她笑道:「不早了,還在睡?」 冰如坐起來,將衣披在身上,皺了眉道:「我早醒了。看過報之後,我心裏悶得慌,又睡了。」 王玉道:「那為什麼?」 她道:「你看,大場丟了,上海恐怕要失守。志堅現時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作戰。」 王玉道:「你這就沒有想通了。大局自然是很嚴重,我們只是發愁,于大局何補?于我們本身的事情又何補?我們既然捲入這個大時代的旋渦,只有在各人本位上去努力,空發一陣子愁,著一陣子急,那是沒用的。起來起來,我請你和江先生到廣東館子裏吃早點去。」說著,就將冰如拖著。冰如被拖起來了,懶懶地梳洗著一陣,回頭卻看到江洪在門口站立著。冰如點點頭道:「請進來,王小姐要請我們吃點心呢。」 江洪進來了,見她兩人並坐在一個長沙發上,便笑道:「我希望王小姐能夠早一點到漢口去。」 冰如聽了這話,便不覺向他望著,看他說出一個什麼理由來。恰好這個時候,有人在門外叫了一聲老江。他一回頭看到有個穿軍服的人站在門外,他立刻出去,把那人引到自己房間裏去了。冰如向王玉笑道:「江先生有什麼事托重著你嗎?!怎麼希望你早些到漢口去呢?」 王玉道:「我也正要研究這句話。江先生又走了。也許……」 笑著對冰如看了一看,搖搖頭道:「我猜不著,等一會還是請他自己說出來吧。」 然而江洪是隨口說的一句人情話,哪裏知道她們要追問根底,陪著朋友談話,卻把這件事情忘了。 ▼第六回 擇友進微詞娥眉見妒 同行仗大義鐵面無私 在談話約有一小時之後,王玉沒有等得及江洪到這邊屋子來,自和冰如上廣東館子吃點心早茶去了。冰如回到旅館來,卻又不見江洪。王媽告訴道:「江先生送著客走了,立刻伸著頭到這屋子裏來張望著。他聽說你們吃早點去了,還特意去追你們。他說,王小姐昨天請了他看戲,今天他應當請王小姐吃點心。」 冰如走進房來,先脫著自己的大衣,卻沒有理會王媽的臉色。特扭轉身來,見她笑嘻嘻的,便說道:「這也沒有什麼可笑的。」 王媽笑道,你猜我笑什麼?我笑江先生平常是很規矩的。他一看到了王小姐,好像就高興得不得了。」 冰如道:「這不過因為她是一個唱戲的,透著有趣罷了。其實江先生和我們差不多,也是滿腹心事,哪能夠萍水相逢的,追求著這樣一個浪漫女人?」 王媽見太太反對自己說這一類的話,自也不敢再說什麼。到了吃午飯的時候,江洪才回旅館來,見冰如手裏捧了一張報皺了眉頭子在看著,便叫了一聲嫂子。冰如回頭看到,便站起來迎著他問道:「江先生看到了今天的報嗎?」 江洪緩緩走進她的屋子低聲道:「上海的戰事,的確是不利。我們軍人,對這個地方的戰事,本也有兩種見解。 第一種認為政治意義,大於軍事意義,我們在京滬、滬杭兩路上多打一天,就表示我們的軍隊有多抗一天的力量,可轉移國際視線。第二種呢?就認為在這三角地帶取守勢,敵方可以用海陸空的力量集合於一點來攻我。我們的炮火既不如人,這樣作陣地戰,那是太不合算的。我個人的見解,是屬於第二種。我認為把所有的力量來死守這一塊土那太危險,所以……」 冰如搖搖頭道:「你說這些我哪裏知道呢?我只為著志堅焦慮。」 江洪被她這樣解釋了,倒把話鋒頓了一頓,因道:「我為這個,也曾屢次和嫂嫂解說過了。你焦慮著與他無補,可與你自己的身體有礙。」 他口裏這樣說著,眼偷看冰如的臉色,見她十分憂鬱,便想得了一個轉移話的法子,笑道:「那位王小姐,我在街上,又碰著了。不是嫂嫂說在先,她也是一位太太,我真看不出來。她在街上多麼活躍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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