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孔雀東南飛 | 上頁 下頁 |
| 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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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芝道:「先生講的,大概都懂了。但是末了有幾句,還未曾懂得透徹。就是『子謂《韶》,盡美矣,又盡善也。謂《武》盡美矣,未盡善也。』未能全懂。」 西園點頭道:「《韶》,是舜帝時的一個樂名。《武》,是周武王時一個樂名。舜用《韶》起舞,覺得盡善盡美。周武王用《武》作曲,雖然說樂是頂好的,但不能夠盡善。為什麼呢?因為周武王用武力平治天下。」 蘭芝道:「原來如此,我懂了。」 西園道:「我倒想起一事。人要學樂器,也應該盡美、盡善才好。現在你學的樂器,是一種箜篌。這箜篌雖是一種樂器,彈得也好聽。可是它的調子,多半是激昂的,也可以抄書上一句話:盡美矣,未盡善也。真要學樂器,倒是琴可以學一學。」 蘭芝道:「先生說得是。但是箜篌也可以奏平和的曲子。先生哪一天工夫閑些,我彈一段先生聽聽,好嗎?」 西園道:「很好,下次我來早點兒,學生可以彈一彈。今天的書,就上到這裏,我走了。」說著,他起身緩緩走著。雖然西園是天天來的,蘭芝還是送到屋簷邊。 文西園走出了門,順著冷靜的街道,向東門走。太陽照著街上,有兩三尺高,只見金黃色塗了牆腳。那兩旁有幾棵樹,嫩綠葉子為風所吹,瑟瑟作響。西園覺得這冷靜的街上,倒是很有味,越發慢慢地走去。 行到一條巷口,一個年紀輕的人,由這巷子裏出來。那少年身著藍綢衫子,頭戴藍色頭巾,似乎有點兒急事,只管把袖子反轉在身後,提起步子急走。西園仔細一看,便道:「仲卿,為何這樣的忙法,熟人都沒有看見嗎?」 那人聽文西園喊了,便對這面一看,立刻站住了腳,便拱拱手道:「西園老伯,我有點兒急事,所以熟人在前,也看不見,恕罪恕罪!」 西園走近了兩步,和焦仲卿並排,便道:「你家裏出了什麼急事嗎?」 仲卿微微地笑道:「倒不是家中出了急事。府裏來了公文,十分重要,府君就給我們抄寫。正午買了兩個燒餅,胡亂吃了一點兒,仍舊抄寫。剛才方始抄完,急忙趕回家去,叫家中老母炒碗飯吃。所以行路走得匆忙,老伯幸勿見怪。」 西園笑道:「你是沒有吃飯,所以忙成這個樣子,那麼,你就請便吧。」 仲卿笑道:「不在乎這一會兒。我倒想起一件事。每日下午,老伯似乎都到南城去,我好多回遇到老伯。」 西園道:「是有一點兒事。有一位叔伯姊妹,她有一個女兒,倒也聰明,叫我每天下午,給她上幾篇書。我是教書為生的人,自然答應。仲卿每次碰見我,正是去教書的時候。這也和你一樣,讀書多年,要進取沒有路子,就只好混混這碗飯而已。」 仲卿道:「令親是哪一家?」 西園道:「我那敝親堂妹丈,已經去世了。現在只有一個外甥,名叫劉洪。他家住在南門裏正街,門口兩株樟樹,照得全屋碧綠,那就是劉家。」 仲卿道:「哦!就是劉洪家。這劉洪常在衙門裏跑,我們倒有點頭之交。南門裏面,是有一家,門口長了兩株大樟樹,原來這是令親家裏。有次,我走門口經過,是一個月亮晚上,聽到箜篌之聲,我倒是聽了一會兒。」 西園道:「那正是舍親家裏。」 仲卿道:「這正合了古人那句話,人不可以貌相。劉洪彈起箜篌來,真是哀怨絕倫。」 西園聽了這話,只是微笑。 仲卿也不知道他笑什麼,也許文西園還有事,不要多談了,而且自己也要吃飯,便拱拱手和西園告別。 到了次日,西園照例到劉家去教書。書教完了之後,蘭芝就笑著對西園道:「今天還早,搬出箜篌來,對先生彈一彈,先生以為如何?」 西園理一理鬍子,又看了一看天氣,果然時間還早。就道:「好的。你彈一彈,我來靜聽。」 蘭芝答應一聲,便起身把箜篌搬了出來。箜篌有個四腳架子,蘭芝就挑了座前空地,把四腳架支起,自己慢慢坐下,將絲弦整理,笑道:「我彈一個《東門行》吧?」 西園點點頭。 於是蘭芝彈了起來。只聽箜篌叮叮噹當一陣清明之聲,有種拔劍欲去、既而又為婦人正言留下之感。 西園道:「這歌辭很好。相傳有士人不能安貧,拔劍將去。婦人留他,願不求富貴,不可為非。學生彈得出來夫婦勸告之聲,頗是難得。」 蘭芝道:「還有一曲,是《飲馬長城窟行》。相傳秦築長城,死人太多,老百姓哀怨,就作了這首歌子,我彈一彈,先生以為如何?」 西園道:「寫老百姓哀怨,這正是箜篌所長,好吧!你彈一彈吧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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