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孔雀東南飛 | 上頁 下頁
一八


  月香道:「真是病了。今天吃飯,是用開水泡的,至多吃了大半碗。」

  阮氏想了一想,才道:「你替我叫她一聲,就說我有事叫她,我看她究竟有病無病。」

  月香聽說,就去叫嫂子。蘭芝因為自己生的是小小的毛病,也沒有聲張。婆婆來叫,當然前去。立刻下了床,對桌上銅鏡照了一照,頭髮亂了,把手巾蘸了水,抹了一抹,抹得頭髮平了,才上婆婆屋裏來。

  走近前來,從從容容地叫了一聲「婆婆」。

  阮氏坐在墩子上,聽見蘭芝一叫,就上下對她看了一看,慢慢地道:「說你病了,真的嗎?」

  蘭芝道:「有點兒腦袋發暈,睡了一覺,似乎好一點兒了。」

  阮氏臉上這時沒有一點兒笑容,便道:「那麼,事情可以做了,依我的主意,那機上絹應當織起來。」

  蘭芝本來還想說一句「病只似乎好一點兒,還要睡一會兒才好」,不過看婆婆毫無喜容,怕說了反而惹出事來,就答應一聲「是」。

  阮氏道:「好了,你去織絹吧。最好,你今天莫管別的事,用點兒心織,天斷黑以前,要把絹取了下來。」說著,還把手揮了兩揮。

  蘭芝答應聲「是」,自己就往堂屋裏來,其實腦袋還暈得很,也管不得它了,於是坐下機來,一梭子一梭子織絹,心裏十分委屈,也無處說。

  屋子裏慢慢黑了,好在絹是織起來了。忽然仲卿匆匆跑了進來,看到絹已織起,便道:「絹歇兩天再織吧。早上起床時,你說你頭暈,別病倒了才好。」

  蘭芝道:「現在好像不頭暈了,機上的絹,兩天未曾下,婆婆催得很急。」

  仲卿顯出不安的樣子,伸著袖子,搔搔他的腰帶,吞吞吐吐地道:「這……這和媽媽言明才好。」

  蘭芝道:「現在好了,不用提了。我看你匆匆忙忙回來,好像有什麼事似的。」

  仲卿道:「我看到你織絹太忙,把我的事忘記說了。今日府君對我們說,近來公事又忙,叫我們衙門裏有事的人,從明天起,須在衙門裏住宿。恐怕以後要十天八天才得回家一次。家中瑣事,又要煩勞你一人了。」

  蘭芝道:「公事既忙,不回來也罷了。但是怕婆婆一來未見你升級,二來還是那點兒薪水,有點兒不大願意。」

  仲卿道:「那又有什麼法子呢!家事,蘭芝你多偏勞一點兒吧。」

  蘭芝也未便多說,自己將機頭絹摘了,交給婆婆。阮氏已經聽到兒子要在衙門裏住宿,就正了顏色道:「你已經聽到了:你丈夫現在公事忙,十天八天才能回來一次。以後做事,更加應該起勁兒一點兒才是。不然,仲卿回來,兩三天交一匹絹,大不如他在家裏,那就是笑話了。」

  蘭芝聽了這話,知道婆婆因兩天才交這匹絹,心上老不高興,也未曾多說,自行退下。到了次日,仲卿上衙門了,日夜忙於公事,果然十天八天才回來一次。阮氏因兒子沒有添薪水,事情更加忙,覺得有點兒不公道,心想劉洪或者有點兒路子,請劉洪去說說看,府君看在來人面子上,放鬆一點兒也未可知。她仔細想想,決意要走劉洪的路子。

  過了兩天,正好有另一位書吏,由街上經過,阮氏看到馬上迎到街上,笑道:「錢先生,請到家裏來坐。」

  錢君站住了腳,問道:「有什麼事嗎?」

  阮氏道:「有點兒小事談談,不會耽擱公事。」

  那人見阮氏這樣說了,只好進來。阮氏引他到堂屋坐下,正好沒有人,就問道:「錢先生是和小兒同事,請問,公事怎樣忙法?小兒八九天才能回來一次呢。」

  錢君道:「無非抄寫公文。」

  阮氏道:「都是這樣忙嗎?」

  錢君道:「哪能都這樣忙。裏面有人的,托人向府君一提,立刻可以把事情放鬆。不但是天天能回來,就是一兩天不去,也不要緊。」

  阮氏道:「哦!只要有人提一提,一兩天不上衙門也可以,我家親戚中倒有一個人。」

  錢君聽了,臉上也有喜色,就問道:「是哪一個?」

  阮氏道:「就是常同公子出來的劉洪呀。」

  錢君聽說,不由得笑道:「我以為伯母提的哪一個,原來就是劉洪。他跟在公子左右,只好算一個打雜的,怎麼能見府君!」

  阮氏道:「噢,他不能見府君?」

  錢君道:「要是能見府君,他也不打雜了。我要是劉洪,在外面隨便找一點兒事情幹幹,總比打雜要好得多吧。」

  阮氏這才算明白了,就陪著錢君閒談幾句,送客出去。心裏就想著:「原來以為劉洪跟著公子跑,總要闊一些,哪知是一點兒不中用的東西!他的妹子嫁給我家,以為她有一個有用的哥哥,總要幫助一點兒,所以我總也客氣些。原來是打雜的腳色,哎,以後對蘭芝也不必客氣了。」

  阮氏當時大失所望,對蘭芝的管束就加緊起來。一日,蘭芝洗菜,還和從前一樣,在廚房盆裏洗。阮氏看見,就道:「蘭芝,菜在盆裏洗,洗得乾淨嗎?這裏出東門,一點兒路,你不會提著籃子到河裏去洗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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