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孔雀東南飛 | 上頁 下頁 |
| 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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焦仲卿便站了起來,上前作了三個揖道:「多謝你給我這麼些個法子,若得見面,至死不忘!」 楊老五叫他不必客氣。在他家裏,兩人又好好地商量商量。最後商量的結果,焦仲卿先躲在竹林子裏頭,聽到走哪條路的消息,才做哪條路的準備。 這兩天,焦仲卿就上朋友家裏閑坐,沒有上衙門。到了三十日,聽到李家執事動身了,才騎了一匹馬,向小市港奔馳。附近有的是竹林,便先找一個竹林藏掩。後來楊老五告訴消息,迎娶果然在陸路行走。等到音樂聲吹著打著,知道蘭芝已別了家庭,在路上走了,焦仲卿就打了馬先走,在大渡口以南等候。所以焦仲卿跑出來,已是南岸無人,不怕露面,照著花車所在,直沖了去。新婦劉蘭芝聽到馬蹄甚急,好像是熟人,把車子前面幃子開了,看上一看,果然是丈夫焦仲卿。這時蘭芝呆了,只管望著。後來馬到車旁,焦仲卿騎在馬上,將手拍著馬鞍,只歎了幾聲,望著車子道:「蘭芝,你現在做新人了,你心裏怎樣,我不知道,但是我的心已經碎了!」 蘭芝這才說出話來,便道:「嗐!夫君哪!自我與你別後,便躲在家裏。總望府君不准婆婆無故休棄兒媳,你一定憑理力爭,可以辦到,所以等候府君一紙公文,就可回家。誰知人事變遷,人海洶洶,事情是不可測量啊。果然不能符合我們的先約,府君已派人來我家做媒了。至於做媒這裏面的詳情,又非我一刻說得完,當然你也無從知道詳細。但是我家有老母,又還有哥哥,你也知道,我怎麼樣逃得出這一關呢?況且那方面又是府君那種大勢力,哪個又敢惹他。所以母親和哥哥一面逼迫,一面恐嚇,叫我也沒奈他何。結果把我答應了府君公子。嗐!你不必望我什麼了,你還應當走開啊。」 焦仲卿道:「這很好吧!蘭芝,你馬上高遷了,哪個不叫你一聲少奶奶呢。可是我還記得你還立著誓呢,你所比作的磐石,厚厚的,堅堅的,那是千年都可保存的啊。蒲草呢,有朝逢到風雨,枝葉不免弱一點兒,那就要變樣子了吧?蘭芝,你好了,將當日一比,何等榮貴啊!但是我呀,這人世還有什麼活頭,只有赴黃泉一路吧。」 蘭芝將手一擺道:「哎喲!仲卿,你何以出此言語?你受逼迫,我也受逼迫,還不是一樣嗎?你說你赴黃泉,我也要赴黃泉哪。」 焦仲卿兩手把住馬韁繩,突然將身子一挺,問道:「蘭芝,你果然肯死嗎?」 蘭芝拉住車篷帷子,點頭道:「有何不能死!前日媒人前來,我就打算一死,不過死在家裏,他們人多嘴雜,也許家里弄出一點兒麻煩來。想著這一死,只有離開家裏才是,但是雖離家裏,還要不見李家的祖先,不要和李家兒子拜堂。因為我們是夫妻,同別人固然事實上不能成為夫妻,而且名分上也不能成為夫妻,要怎麼著,我才對得住你呀!」 仲卿道:「蘭芝,你真是我的好妻子。據你的推測,離死的時候,大概不遠吧?」 蘭芝道:「我要表明我的清白,死有我的地點。大概碧清清的水,是我埋身之地,你看應當在何處?」 仲卿一聽埋葬之地,不忍出口。自己手撫馬韁繩,望著蘭芝,長長地歎了一口氣。 蘭芝道:「你說啊!現在你不能久留在此,那邊河上有人探望了,你快說啊!」 仲卿道:「好,我說吧。據傳說,府君等花車到了,稍微休息一下,就要拜堂,就要趁這個工夫,他們還沒有拆散我們夫妻,趕快尋個自便吧。至於你說,要尋個清水之邊,這倒正合你的心意,在他們預備的房間外,正有一個清水池塘。而且這房間到這清水池塘也不遠,正好南方有一個窗戶,遙遙相對。我說的話,到這裏為止。蘭芝,你自己斟酌吧。」 蘭芝道:「好,我記下了。我們決不忘今日渡口的言語,望你記著,黃泉會面吧!」 那邊河旁邊,有人喊道:「趕車的,你怎麼停車不上木排?我這邊執事的已非常發急呢!」 這邊楊老五走到河邊,抬起一隻手來,連招了幾下道:「是啊,你急我也急呢。這邊來了劉家一位送東西的。只是說話,滔滔不絕。我馬上催他走吧,車子就過來了。」說完了,掉過身來,急忙走到馬身邊,悄悄地道:「仲卿先生,那邊在催了,走吧。」 焦仲卿道:「蘭芝,我走了!」 蘭芝伸出一隻手來,仲卿也在馬上伸出一隻手來,兩手挨了,緊緊地握著。 仲卿道:「蘭芝,永遠不要忘記今天的言語啊!」他雖然這樣說著,好像是告別了,但他們的手依然握著。 楊老五走到車子邊,望了一望他二人,歎口氣道:「仲卿先生,你走吧,河那邊催得很厲害哩。」 倒是焦仲卿先放了手,伸出手來,五個指頭比齊,向車上招了幾招,蘭芝在車上也把手照樣比著。仲卿把韁繩一抖,喊了一個「走」字,把兩腿一夾,這馬就照直跑了。他另找個渡口過河,就趕回家去了。 這裏新娘過河,那音樂依然合奏起來,走了三五里路,天色果然黑了,於是就點起燈來。這時正是月尾,沒有月亮,這裏燈火照點了,遠處看這新娘的隊伍,像條火龍一樣,在地上滾著,真是好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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