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中原豪俠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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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生點點頭,笑道:「在開封城裏,大概有我那一處還可以自由說話。料到沒有什麼人可以同我為難。」 孫亮三端著茶杯子靠在嘴唇上,眼望了頭上的老倭瓜架,向他問道:「城裏頭有兩個稽查員,你認識嗎?」 平生笑道:「飯桶幾個,理他幹什麼?」 說著,昂頭向棚子外看看偏西的太陽。因道:「若是兩位老前輩不嫌棄的話,我想請二位進城去,吃一頓黃河鯉。」 鬱必來還沒有答應,只聽到叮噹一陣響,由遠而近,直響到身邊來。看時,正是馬老師騎了一匹馬,身後又隨著兩匹空馬。他跳下馬,問平生道:「你怎麼來了?」 平生道:「我想請兩位前輩進城去盤桓一兩天。」 馬老師向兩位師兄笑道:「沒得說了,我師徒意思一樣,馬都替二位帶來了。」 鬱必來道:「我自是要回寓所,三哥,咱們再鬧兩壺吧。」 孫亮三也笑了。平生大喜趕快回到大路上,迎著小三兒,吩咐他隨後跟來,自牽了馬到茶棚,馬脖子上都是懸著鈴子的,那馬跑了起來,把所有的馬鈴子一起振動起來,一路響著很是熱鬧。馬跑著的方向,是斜背著太陽的,馬越向城邊,太陽是越在馬後的天腳下緩緩地沉著。到了城門邊,馬老師的馬就一馬當先趕向前去。平生的一匹馬,雖也是緊緊地跟著,已是落到最後,馬頭接著鬱必來的馬後腿。 這裏一群四匹馬跑著,得得之聲,如高山滾石一樣,嘩啦啦作響,很是令人注意。在馬上的人,因為時候不早了,只有趕快地進城,別的卻沒有顧到。可是在大路外一棵歪曲的老柳樹下,卻有一個人,伸了半截身子在那裏張望,坐在馬上的人,眼睛只管看了城門,是否有人在旁邊窺探,卻不曾預料到。自然是大大方方地,就直接沖進去了。不過城裏和城外的情形不同,馬跑進了城,就得緩緩地走,所以平生兩手攏住了韁繩,馬也只有像人走路一般,一步一步地向前移。在那城外窺探的這個人,這就有了機會,立刻抽出身來,急急忙忙地跟著跑進城來。事也湊巧,正是這群馬遇到了一輛大車塞住半邊街,馬到了這裏,不得不停一停,讓開路來。 就在這時,馬腿向後退了兩步。平生怕是會碰到什麼人,自然回轉頭來看看。這一看就看到那位稽查大員邱作民,在人叢裏面閃閃躲躲地,一路跟了來。平生看得很清楚,心裏一轉念,在馬上就微笑了一笑。這幾匹馬緩緩地穿過了幾條街巷,到了一家酒樓門口。平生將韁繩一帶,馬趕快走了兩步,就趕上了前面去。他只把馬鞭子一揮,那酒店裏就跑出一位店夥來,把馬韁繩拉住。平生首先一個下馬,其餘的人,也一同跟著下了馬。 邱作民老遠地看到了這四匹馬,系在酒館門口,這就知道這裏面大有文章,也就緊趕了兩步,直追到酒館門口來。但是到了酒館門口,他又不急急地進去,在酒店斜對門的一個花生攤子上,買了二十文大花生,揣在衣袋裏,一面剝著花生殼,一面向對過酒樓上張望。那酒樓窗子裏一個人伸出半截身子來,對他亂招著手,邱作民眼快,那正是秦平生。在人家店鋪屋簷下,如何可以躲閃得了,只好背轉身去,慢慢地剝花生吃。約有十分鐘的時候,才轉過頭來。正有一個警察,從前面經過,於是邱作民向他招了兩下,把他叫到前面來,低聲向他道:「這家四海春酒樓上,有好些歹人在裏面,你看門口那四匹馬,若是有人騎馬要走,那就是歹人。」 警察聽了這話,倒不免呆呆地對他望著,心想樓上有歹人,幹你什麼事,你又能夠指揮我嗎?翻了眼,不答話。邱作民哈哈一笑道:「這倒是我大意了。」 於是在衣襟裏面抽出自己的徽章來,向警察照了一照。警察這才一立正,給他行了一個禮。邱作民道:「這件事,你不要大意了,若是把這群歹人捉住了,那是很有功的。」 警察答應了一聲是。邱作民道:「我們不要露了行蹤,你只管走到四海春門上去,當一個站崗的樣子,我去打電話找人。」 他說著,臉也不回過來,徑直向街的另一頭走了去。這裏本是一條很熱鬧的街市,在四海春門口,偶然加上一位警察,這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,並沒有什麼人加以注意。這時燈火還未曾亮上,到酒館子裏來的客人,還不很多。警察正靜靜地聽著,卻有一片七巧八馬的劃拳聲音,且那種聲音,正是在靠酒樓的一間小閣子裏發出的,他猜出來,一定是邱稽查員指的那群歹人了。他做一個立正的姿勢,把一根短短的指揮棍用兩個指頭鉤住,那上面的繩子只管在空中亂晃。他那鎮靜的態度,和樓上的喧嘩狀況,恰好相處在反面。約莫半小時工夫,只聽到一陣皮鞋嘩嘩之聲,由街的那一頭直響起。看時,已是烏壓壓一大隊背槍的武裝兵士,飛跑了過來。那迎頭一個帶隊官長看到有警察站在這裏,這就直接到他面前,問道:「你是邱稽查叫你在這裏守著嗎?」 警察道:「是的,樓上那一群人都還在那裏。你聽,那裏大聲劃拳的,不就是他們嗎?」 那官長聽到,立刻將手一揮,引動後面一隊兵士,一齊擁了過去,一條線地在酒樓下面站著。在酒樓轉角的所在,恰是一條小巷子,似乎是通到四海春後樓去的路,那官長又分了一部分兵士,順了這小巷子陸陸續續地跑過去。 那邱稽查員帶了一根手杖,神氣十足地在大街當心帶走帶跑著,奔到酒樓前面,看到軍官,一手抬起來,將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,一手舉起手杖,向那小巷子指著,結結巴巴地道:「那裏還有酒店的後門呢,你們知道嗎?」 軍官道:「已經派了人去了。」 邱作民道:「先是派人去了,那還不行。」 口裏說著,人又向小巷子裏奔去。這小巷子裏,剛好容一個人走過,歹人不容易由此漏網。看看來佈防的軍警,雖是各人單獨地站著,也就是六七步路立一位,而且各人手裏全拿著武器,歹人如何跑得了。他繞了半個圈子,就到了四海春的後門口,這裏也站著四個兵士,都雄赳赳地對了後門,不過這酒店裏也有預備,已經把兩扇門緊緊地關著。邱作民昂頭看看,上面的屋瓦盡是很陡的樣子,絕不是普通的屋頂可以隨便走人的,心裏更踏實了一些。他料到裏面人一個沒走,於是得意揚揚地將後門一陣亂敲。這時有一位蒼老聲音的人,在裏面答道:「哪一位?這裏正有事,後門不能亂開,請走前面吧。」 邱作民道:「我們就是捉人的,你只管把門打開來吧。」 於是裏面不答話,門閂摸索著有聲,過了一會子把門打開了。邱作民也來不及看清那人是誰,仿佛是一個衰老的老頭子罷了。於是招招手,帶了四名兵士,直闖了進去。當沖到前面店堂裏時,掌櫃倒是不慌不忙地迎到了前面,笑問道:「老爺,有什麼事?」 邱作民翻了眼道:「你們這樓上有革命黨。」 掌櫃的聽了這話,忽然愣住,望著他不能再說什麼。邱作民道:「剛才在樓上劃拳吃酒的人,那就是革命黨。」 掌櫃的垂手站立著,低聲緩緩地道:「那上面是秦大人的大少爺請客。」 邱作民道:「對了,他請的客全不是好人。我就認得,裏面有一個打拳的,一個賣草藥的。」 掌櫃的笑道:「我不過白說一聲,就請你老爺上樓去看吧,他們全都在樓上呢!」 邱作民扭轉身,就登著梯子向樓上跑,口裏還嚷著道:「姓秦的這小子,今天我總算把你看出來了,你到底是一個壞人。」 口裏說著,緊隨著四名兵士之後直擁到平生吃酒的那間小閣子裏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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