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中原豪俠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三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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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生在書房裏的床上,剛睡得有點朦朧,小三兒卻已走到床面前,連連叫了好幾次。他道:「大少爺,你快上客廳去看看,警備道劉大人來拜會大人了。」 平生聽了這話,不能不吃上一驚,坐起來定了一會神,將書房燈熄了,自走到花廳後面。這花廳後面有一架屏風,屏風前面就是炕床。秦鏡明同那位劉道台分賓主坐下。只聽得劉道台低聲道:「這件事情,教兄弟也覺得很棘手。我那大小犬,也是一個東洋留學生。由兄弟平常看起他的言行來,並沒有什麼越軌之處。」 只聽得秦鏡明哈哈一笑道:「知子莫若父,兄台有了這一句話,事情就已大白,何必再來和兄弟商量呢。」 劉道台道:「可是中丞有諭,叫兄弟注意留學生出身的人。」 秦鏡明笑道:「這話也就是中丞能說,因為他家裏沒有人在外洋留學的。兄台想想,自朝廷變法維新以來,每年花了許多錢,派青年子弟出洋留學,無非是想富國強兵,把國家振興起來。我們自己花了許多錢把子弟送到外洋留學,也算是為朝廷出了一分力量。就是現在朝廷,也並不以為有了亂黨就不派人留學。朝廷盼望留學生回國來出力,可以想見,中丞說凡屬留學生的都要注意,你我的孩子都是留學生,總不能把他們查辦起來。兄台此來,莫非有人疑惑我那小犬也是革命黨嗎?」 說畢,又一笑道:「這也難怪,有人還說令郎是革命黨呢!」 那劉道台卻是戴著大纓涼帽,穿了補服外褂,正正端端地坐在那裏,態度是很矜持的,聽了這話,周身微微一抖顫,臉色跟著紅了一紅,然後強笑道:「那是笑話了!我那孩子是個圍棋迷,除了圍棋,什麼也不明白。因為他終日在家同幾位幕賓下棋,把臉色都下得變成了蒼白色,我現在逼著他每天出門遊玩一次。這樣的人,說他會幹那窮凶極惡的事,卻是於理不通了。」 他兩人在這裏互相為自己的兒子解釋,屏風後站的一個黑影子,覺得問題是很輕鬆的,不必跟著向下聽了。劉道台深夜出來,是帶了隨從不少的,在秦公館門口燈火輝煌的擁擠著許多人。 平生背了兩隻手,由裏面那重院子直穿到大門口來,看見劉道台的隨從,有三五個人在一處談話,他走向前去,對他們笑笑,或者對他們搭上一兩句話。那些僕從看到燈火之下,有一位華服少年來往,料著也就是秦大人的少爺,所以他說話的時候,大家都很恭敬地垂著兩手,站在一邊聽他的話。平生身邊,還站著一個小三兒,對他不住地叫著少爺。就是有那種麻木的人,聽到這種話,也就可以知道平生是少爺了。平生對於劉道台這一群隨從似乎很感到興趣,只管在此徘徊不走,直等裏面的跟班大聲喝著送客,僕人們預備走了,平生才走開。 就在這個時候,聽到上房裏一陣哄動,仿佛聽著人喊,有刺客有刺客,於是劉道台所有的隨從同秦家本來的僕從,就是一窩蜂似的湧進到後面院子裏去。平生隨了這種人聲也就跑到後面院子裏,只見秦鏡明抓住一個聽差的手連連地抖顫著。劉道台卻是兩手抱住了長廊下的一根柱子,身子向下蹲著,周身的衣服,都像變了有生命的東西,完全活動起來。所有這些大批跟來的聽差,都圍著這兩位大人亂轉。平生一進後院門,就大聲喊道:「哪裏有刺客?我在這裏,大家不要怕。」 秦鏡明一眼看到平生進來,膽子就大了些,因為他是一個留學生,不怕革命黨,而且他練過把式,也很能打散幾個人,於是站起來,遙遙地向他招了兩招手,叫道:「你快來,你快過來,家裏會出了壞人了?」 平生道:「什麼,我們家裏會有壞人進來?」 那劉道台兩手抱著柱子,也站了起來,將帽子扶正,四面張望著,向平生連連拱了兩下手道:「世兄世兄,你過來,我……我同你說幾句話。」 平生還不曾答話,他又道:「這,這院子裏恐怕還有歹人。」 平生也就帶了笑容搶到他身邊去。看時,他的大帽子歪到一邊,那只翎子卻是不見了。劉道台看見平生到了面前,就一把將他的花袖拉住,苦笑著道:「世兄,你站在我身邊,不要走開。」 平生於是站在臺階石上,兩手向高空裏一舉,左右連晃了兩下,因道:「大家不要亂,我已經把刺客捉到了。」 院子裏的一班差役,好像一股潮水突然向下一落,就緊緊地圍攏上來,都要看捉到的刺客是怎麼一個樣子。平生道:「刺客已經捉到了,現在不必問刺客怎麼樣,以先看到刺客的,現在把那情形說一說。」 說著向劉道台一拱手道:「老伯是怎樣看到刺客的呢?」 劉道台見人叢中已有兩盞高腳燈籠高舉過頭,在燭光下,對於眼前的這些人已看得清楚,十之八九都是衙門裏的差役,膽子隨著大了一些。於是向平生道:「我由花廳裏出來的時候,恰好有一樣東西嘩啦一下把我碰著。我雖不怕,總不免定一定神,不料就在這個時候,我的大帽子重重地讓這個東西碰了一下。我還不曾喊出來什麼,抬頭一看,卻是一個很大的黑影子,由天井裏跳上屋去。隨後我也不知道是怎樣的就叫出來了。世兄,你看看我頭上有沒有刀傷?衣服都濕透了,血流得不少。」 平生笑道:「老伯並沒有受傷,不過帽子上的一隻翎不見了。」 劉道台伸起一隻手來,摸摸頸脖子道:「沒有受傷嗎?不能夠吧?」 說著話,大家又把這兩位道台一齊擁進了花廳,在燈光下細看了一番,實在是沒有受傷。劉道台在燈燭輝煌之下從旁邊的穿衣鏡裏,發現了自己衣帽堂皇,實在是一個人物,而且周圍站著的兩家僕役都是常常看自己顏色的,可到了現在,自己卻做出這種羞態給別人看,這實在是件丟臉的事。因之他顏色端正喝問道:「刺客拿在哪裏,快鎖起來重辦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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