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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


  郭寄從道:這是你不對了!你知道我作西藥,為什麼不和我商量?」

  西門德道:「我知道的很多。你想,你要在海防香港收進來,到重慶來賣一筆錢。人家已運進來了,照行市賣給你,你要它幹什麼?」

  郭寄從道:「只要是可以有點利益,在重慶我為什麼不收呢?你去問你那朋友,他賣不賣?」

  西門德道:「他把這單子交給了好幾個人,也許別人已經兜攬去了。」

  郭寄從拍著單子道:「咳!老兄誤了我的事。」

  西門德拱拱手道:「惶恐,惶恐!我今天就去替你接洽。他若沒有賣掉,准讓一部分給你。」

  郭寄從道:「為什麼不能全部?」

  西門德道:「我和那朋友,也不是深交,讓他多賣兩個地方,好比比價錢。人家賣不賣,根本我還不知道呢。老兄,你真有意,不妨詳細地估一估價。」

  郭寄從料著他在別的地方必有接洽,所以才不肯說賣出的話。於是照著單子,每項下都開了價目,尤其是幾樣缺貨,把價錢開的最高。於是把單子交回博士,並要求拿幾項樣品看看。西門德答應次日回信。

  到了次日,西門德見著西門恭,說是西藥正有一批運到,這兩天價錢,正是看疲的時候,稍緩幾天再出手吧,不過每項拿點樣品給人看看也好。西門恭相信他為人誠實,用布包了二三十項樣品給他,請他斟酌行事。西門德並不立刻回郭寄從的信,把支票兌了現鈔,一皮包提著自回家去和太太享受。

  這些日子,他每次回家都帶著有錢,太太十分歡迎,在樓上看到他回家,就一直迎到院子裏。這次她首先接過皮包,笑道:「老德,你天天這樣爬坡,坐碼頭上的轎子,髒得很,我已經給你買了一乘新轎子,三個轎夫也雇好了。明天就上工。你今天若不回來,明天我就派轎子去接你了。」

  說著,攜了博士一隻手,笑嘻嘻地上樓。她早看到皮包裏面是包鼓鼓的,料著有現鈔。進房第一件事,就是點驗收入了。博士因太太今天特別表示歡迎,也就不好干涉。結果,兩萬元又存入了太太庫裏。

  博士在家中陪了太太一整天,到次日下午,才坐著自備的轎子過江,在旅館裏見著郭寄從。郭寄從首先就道:「你失信了,這時候才來。」

  西門德道:「老兄,我得找著人拿了樣品才能回你的信呀。」

  說著,把那包樣品全數遞給他過目。郭寄從乃是個內行,把樣品看了幾樣,貨都新鮮,而且那幾樣德國貨,不大容易收到,臉上很有點高興的樣子。錢尚富坐在一旁問道:「博士,老郭估的那價目怎麼樣?」

  西門德坐在沙發上,將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,歎口氣道:「把我跑的累死了。人家根本已講好了價錢,算起來,要比老郭開的多出兩三成,是我答應了照人家出的價錢買,請分一半,他勉強答應了。老郭根本不把我當朋友,價估得那樣低,在我面前用手腕,我在人家面前可落了個不信實。」

  郭寄從兀自將樣品一一的玩弄著,紅了臉道:「這是冤枉,我決不能戲耍老兄,估的價,當然和成交的價錢不同。你說的再加兩成,可以辦到,只是這貨我全要。」

  西門德坐著搖搖頭道:「那太勉強人家了。」

  郭寄從道:「索性累博士走一趟,把款子帶了去。」

  西門德道:「賣藥的人倒信得過我,請你在那原估價單子上蓋個章。另外寫張條子,照估價單加二成,我只帶三分之一的現款去,把貨拿了來。見了貨,你再補我餘款。我要作得乾乾淨淨。好在我今天已有了轎子,倒不怕跑路,萬一人家已經賣了一部分,好在這是三分之一的款子,也不會超過貨價。」

  郭寄從見他說得面面俱到,立刻開了張支票,在附近銀行提了十萬元現款,交給西門德。他帶款出去,果然把兩箱藥品全帶了來,對著郭寄從昂了頭道:「幸不辱命。」

  郭寄從大喜,立刻提了款子照數付清,另送博士兩萬元傭金。博士再回到西門恭寓所,照著郭寄從開的估價單子,結出總帳,把現款全照交了賣主。那「照估價加二成」的條子,他撕了個粉碎,坐在轎上,慢慢向外扔了。西門恭看那單子上,有原買主簽字蓋章,估價的筆跡和簽字相符,實無可疑之理,便向西門德拱手道:「諸事費神,我怎樣感謝?」

  西門德正色道:「宗兄,我並不是作掮客的,無非替朋友幫忙。這一點事,難道我還拿回扣嗎?」

  西門恭只好拱手道謝,請他吃了頓館子,並約定以後一切貿易上的事,都請他出面代理。兩個人的交情也就越發好了。

  西門德單是為他本家賣這批西藥,就暗落了六七萬,加上西門恭和郭寄從送的兩張支票,又是四萬。他覺得在重慶這地方,儘管有人窮得難有三餐飯,可是找錢容易起來,也就實在太容易了。自這日起,就益發放手做去。而西門恭對他又絕對信任,外面銀錢都交他經手。他每得一筆財喜,就回家逗太太歡喜一陣。太太的脾氣好了,有時也可以教訓她一兩句,真是舒服之至。

  這日,西門德又是在皮包裏裝著一皮包鈔票回家,把皮包放在寫字臺上,架著腿坐在沙發上吸雪茄。西門太太拿著皮包就向臥室裏跑,等她出來了,西門德道:「你就只認得錢!我回來了,不問聲渴了餓了沒有!」

  太太道:「你是三歲兩歲小孩子嗎?吃喝都要人管!」

  西門德突然站起來道:「好哇!我辛辛苦苦忙著回起,連吃喝都得我自下廚房。那麼,你是幹什麼的?你就是坐享其成的。別人出血汗是應該。小孩子!你這大人,到重慶市上找個千兒八百回來試試。」

  說著起身向樓下走,背了兩手在院子裏來回走著,像是很生氣。西門太太追著來了,牽著他一隻衣袖,身子扭了兩扭,笑道:「夫妻之間,不能開玩笑嗎?我不過說了你一兩句,你就囉嗦了這一大套。你現在的氣焰還了得!」

  西門德向他太太點著頭,笑道:「倒並不是我氣焰高,你想,你的言語多重……呵!不說閒話了,你把那皮包放在哪裏,我們都到樓下來了。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不要緊,錢的事,我會比你更加小心呢,我已經鎖在箱子裏了。」

  說著就近一步,低聲笑道:「是多少,我還沒有點數目呢!」

  西門德道:「三萬八,怎麼樣?你又對它動念頭?西門太太笑道:「這回我還不高興要什麼化妝品呢。我要再買二兩金子。西門德伸著脖子向她望了一望道:什麼?你又要買二兩金子,你已經有兩隻金鐲子了,你沒有打聽金子的黑市,現在又在狂漲嗎?這三萬八千元,也不過幾兩金子罷了。你倒要買二兩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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