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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西門恭道:「以先我也不大相信他能和藺慕如合作。後來我托他在藺二爺手下辦了幾件事,都很快的成功了,所以我相信他了。至於他之所以為藺二爺所賞識,他倒也和我說過,因為根據他的心得,作了一篇工商聯營計劃書,藺慕如看到,說是很好……」

  計又然便插嘴笑道:「加之他又是個博士頭銜,不好也好。藺二爺手下什麼人才都有,大概就欠缺了一個博士。其實,也不是博士不走他那條路子。因為他那種二爺脾氣,說來就來,當博士的人,誰肯受他的?」

  西門恭笑道:「我這位本家,倒是一個能逆來順受的人。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問題,他總可以慢慢地說出一套辦法來解決。」

  計又然笑道:「這必是你也為他的說法所動,一下子就拿出幾十萬資本來了。」

  西門恭道:「我倒沒有那樣冒昧,我和藺慕如也有相當的友誼,我知道百十萬塊錢在姓藺的眼裏看起來,還是個極小的數目。我也不肯在他面前失了這份面子,所以兩次交出款子去,都是西門德經手,不料他就在這上面玩了我幾回花樣。他除了把款子墊給人家用,販買短期囤貨,分取利潤之外,一面又把款子存在銀行立個戶頭,提出幾十萬作比期。對於國強公司的股款,他交一部分支票,一部分現款,他在我這裏提前把錢拿了去,在那一方面是展期交出來,兩方一拖,就是半個月,借了我的資本,很弄了幾個利息錢。據這個寫信的人說,他把四萬塊錢借給人家囤一個星期紙煙,他就分得了兩三千元,我那些錢在他手上經過,那還了得!」

  說時,不免發生一點憤慨,臉紅起來了,把雪茄放在嘴角裏吸著,斜靠了沙發,兩腿交叉起來,只管搖撼。

  計又然笑道:「這匿名信的玩意,可信可不信。不過既有這個報告,也不能不加小心,他拿錢去套做比期,那還沒有大關係。只是投機不得,若遇到了別人再玩他一手,也許本錢會弄個精光。」

  西門恭道:那個國強公司,也無非是爭取時間的買賣,他拿了我的本錢去作他的生意,對於公司方面,當然有影響。他就是不蝕個精光,我又何嘗不吃他的大虧!」

  計又然笑道:「一提醒了,你就覺得處處都是弊病了,沒有這封匿名信,你還不是讓你這位本家博士繼續經營下去嗎?有道是,投鼠忌器,你這一大筆款子交給那博士……」

  西門恭笑著搖了兩搖頭道:「我不信,他還敢吞沒我的不成!」

  計又然道:「那當然不敢,可是他把這事情在報上公開起來,卻和你的政治生命有關。而且這個國強公司還有其他政治上的朋友在內,也不免受著打擊。你若是打算取消他的經理權,你得斟酌斟酌,他失望之下,會不會發生反響?」

  西門恭將雪茄煙頭放在嘴角吸了兩口,沉思了兩分鐘之久,因點點頭道:「我少不得親自去見藺慕如談談。」

  說到這裏,有一個聽差手捧了木託盤,托著一把茶壺,兩套杯碟進來,另外還有個白磁糖罐子,一隻牛乳聽子。西門恭將鼻子尖聳著嗅了兩嗅,笑道:「好香的咖啡味。」

  計又然笑道:「在重慶市上,很難喝到好咖啡,托人在香港帶了幾磅來,我留了一聽在城裏,帶一聽下鄉。」

  那聽差將杯子在茶几上放好,提壺向杯子裏斟著咖啡,熱氣騰騰。西門恭斜躺在沙發上,望了那咖啡的顏色,很是濃厚,笑道:「咖啡館裏四五塊錢一杯,就沒有熬得這樣好。」

  計又然指著壺笑道:「熬了一壺,你放量喝吧,我並不論杯算錢。吃飽了飯,不能不喝點助消化的。我的胃,常年是不怎麼好。」

  西門恭雖沒有胃病,卻也用不著主人勸他喝,端了咖啡杯子自慢慢地享受。

  那聽差去不多時,又捧了一隻雕花玻璃缸進來,缸裏盛著紅的大橘子,黃的香蕉,淡青色的梨,水果上面又放了兩柄象牙柄鍍銀的水果刀。這顏色頗為調和。水果放在茶几上,西門恭先吃驚道:「還有香蕉?」

  計又然微笑道:「無非是飛來的,這也沒有什麼稀奇。」

  西門恭放下咖啡杯子,拿起一隻梨來看了看,笑道:「這似乎不是重慶出品。」

  計又然道:「雲南來的。」

  西門恭不覺哈哈一笑,放下梨,拿著刀,指了香蕉道:「出在華南,由香港飛來的。」

  指了梨道:「出在雲南昭通,由公路來的。」

  指了橘子道:「也是出在揚子江上游吧?船運來的。一盤水果,倒要費了海陸空的力量。」

  兩人吃喝著助消化的東西,方是談笑有趣。

  可是那聽差又進來了,垂手站在計又然面前,低聲道:「那個姓樂的又來了。」

  計又然正剝了一隻香蕉,翻出雪白的香瓤,要向口裏塞去,聽了這話,放下香蕉,將眉毛皺起,又把支擱在煙灰缸上的半截呂宋煙塞在嘴裏,連吸了兩下。那聽差沒有得著回示,不敢走開,依然垂手站在面前。計又然自擦著火柴點煙,吸了兩口,才向聽差道:「你給他兩塊錢,讓他走吧!」

  聽差道:「他不要錢,他要求見先生一面。」

  計又然架了腿,擺了一下頭道:「討厭,他就知道我星期六一定回來,叫他進來吧!」

  聽差去了,西門恭不免問是什麼人。計又然道:「說起來話長,我當年在北平讀書的時候,認識了一個姓樂的。有點普通來往。這人是他兒子,現時流落在重慶,老是找來要我幫忙。其實不過他家有房子,我們出租錢租過他的房子住罷了。連朋友交情也談不上,何況不是本人,又是他兒子……」

  計又然還要解釋這關係的疏淡,那個姓樂的便被聽差引進來了。西門恭看他時,穿了一件短瘦而且很薄的棉袍子,手裏倒是拿著灰呢的盆式帽,雖然消瘦得很,卻很藏有一股英氣,似乎是個學生,不像是難民之流。他走來向各人點了點頭。西門恭不便置之不理,也起身回禮。計又然手捧了咖啡杯子喝,卻只微欠了一欠身子,點了一下頭道:「請坐。」

  那青年道:「我只有幾句話請教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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