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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九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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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六章 其命維新 這戲館子裏的看客,都是疏建區的男女,雖不免有一部分是發了國難財的暴發戶,然而大部分人,還是薪俸階級。照薪俸階級說,在當年都是見過世面的,這樣的鄉下舞臺上,幾個歌女,又湊上幾個下江跑小碼頭的四五等伶人,來演幾出耳熟能詳的京戲,實在是往日白送都不要看的。這時花了幾塊錢來買戲票,實在也是悶極無聊,來消磨兩小時的苦悶日子。這時看到有人點一千元的戲,已很奇怪,不想在十分鐘之後,還有一個點戲三千元的,尤其奇怪,大家也就猜著不知這個混小子是什麼人。及至老高微微坐起,向後面說了一句「叫你認識我」,大家就知道是他所為,於是看戲的人,都在四周紛紛議論著。 老高回頭看人,見有人向他張望,更是得意,兩手插在褲袋裏,挺起的胸脯格外加高。戲不曾完場,後面的一群西裝朋友先走散了。而老高這群捧場的朋友,發現了那些人被比賽下去,像啦啦隊替足球隊助威一樣,在那群人還不曾完全溜出戲場去的時候,又大大地鼓了一陣掌。有幾個人得意忘形,卻把放在懷裏的帽子向空中拋了出去。 亞傑到底是個中學教員出身,他回轉臉來向大成笑道:「抗戰年頭,有這種現象,實在不像話!」 大成是個青年,他雖窮,在學校裏所得的那愛國愛身的教育,還沒有喪失。這半日之間,看到老高那種行為,早已奇怪,現在看到他們點戲這一幕,心裏大不謂然,臉上也就表現出不愉快的樣子。亞傑一說,他就皺了眉笑道:「區先生也有這種感想。」 亞傑笑道:「回去談。」 說著,伸手拍了一拍他的肩膀。大成知道,四周全是老高的好友,而且又受了人家兩番招待,當然也不便跟著說什麼了。 直等演完了戲,老高站起來向亞傑招了兩招手。亞傑走過來,他拉著亞傑的手,將嘴對了他的耳朵低聲道:「不忙走,回頭我們一路到妙仙家裏去坐坐。」 亞傑笑道:「你忙著去表功嗎?明天早上請她吃早飯,也不算晚,我還有客在這裏,不送人家安歇了嗎?」 老高笑道:「要什麼緊?我們一路去。」 亞傑笑道:「你另請高明吧。」 說著,暗下伸過手來,扯了兩扯大成的衣襟,一路走。大成會意,就隨了他一路走出來。亞傑在大衣袋裏取出了精緻的小手電筒,照著腳下,向小路上走,回頭看看沒有人了,才低聲向大成道:「老弟台,你看著,這實在不成話了吧?幹我們這行的人,就是這樣的。一路上開著車子,辛辛苦苦,有時吃兩個燒餅,喝一碗白開水,也可以混過去一頓。可是到了站頭,身上錢裝足了,那就不管一切了,不妨三兩天花一個精光。花完了,也不要緊,再辛苦一趟就是了。老高這回他很掙了幾個錢,大概有三四萬之多,他沒有家室,也沒有負擔,為什麼不花?」 大成道:「像他這樣花,三四萬元,也花不了幾天吧?」 亞傑笑道:「那要什麼緊?下個星期一他又要開車子走了。到了我家裏,我們不必談這些話了。家父對這種行為,是不贊成的。明天回去見西門博士,也不必說起。我們算在半師半友之間。他知道了這些事,說我們後生狂妄,不知死活。」 大成笑道:「他是我的正式先生,我更不能對他亂說話。」 亞傑道:「其實,我也沒有幹什麼不像樣的事情,不過和這班同志在一處瞎混,究竟不是戰時的生活,我們也不能當司機一輩子,到了戰後,也許再回到教育界去。那個時候,人家要知道我們在抗戰時代,曾經胡鬧一陣,那豈不與自己終身事業有關?」 大成道:「區先生還有這種見解,那就不錯。你不要看我雖當小販子,我不分晝夜,都在想著恢復念書。現在無非是救窮,那豈能算是永久事業?」 亞傑道:「我現在犧牲了身份去掙錢,就為了積蓄幾文。我是專科畢業的,預備將來再進大學。」 大成不禁拍了兩下巴掌道:「那很好!」 亞傑又搖了兩搖頭,笑道:「雖然有這番雄心,可是和這些朋友混在一處,卻無法積蓄一文錢。」 大成道:「那為什麼?」 亞傑笑道:「這就是隔行如隔山的事了。譬如人家請了我吃三頓,至少我應當回請人家一頓。他們那種大吃大喝的方法,你是看見過的,回請一頓,這數目就可觀。又譬如今天替吳妙仙捧場,我們在義氣上,是應當大家幫忙的。我又是坐飛機來的,大家知道我撈了幾文,遇到一類的事,我就不能不特別大方,一伸手我就買了二十張票。至於晚上,他借的我一千四百塊錢,湊成三千元點戲,那還不算在內。」 大成道:「難道他不還區先生的錢嗎?」 亞傑道:「錢是會還的,但是他說明天早上還我的錢,那是一句不可靠的話。假如他今天晚上又繼續賭一場,贏個萬八千的,那麼,不成問題,明天早上他就會連利帶本兒還我。反過來一說,假如他今天輸一場呢?」 他說著打了一個哈哈,接著道:「也許兩三個月,也許周年半載,也許就算完了吧?」 說到這裏,他又接著哈哈一笑。 大成也不便再說什麼,默然地跟著走了一陣。到了區家,也不知道哪裏的狗在黑暗的地方叫了兩三聲,接著呀的一聲閃出燈光來,大門開了。聽到大小姐的聲音在那裏問道:「三哥,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?我都看完了一本書了。」 亞傑笑道:「對不住,我不知道你等著我的。」 說著引了大成進來,見她在燈光下,衣服還是整齊的,手裏拿了一冊卷著書頁的書。 亞傑關上了大門,回身見亞男帶著微笑,靠了屋子中間的桌子站定,只管向他身上看著,便道:「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?」 亞男笑道:「你猜我會有什麼話對你說吧?」 亞傑笑道:「那我就代你說了,荒淫無恥,有愧抗戰,對不住前方浴血抗戰的士兵。」 亞男道:「我怎敢這樣說你呢?不過父親說你從回來以後,還沒有和他暢談一回,不分日夜,只是和你那班朋友應酬。他本想等你回來,和你談幾句話的,等你兩三小時,你還不回來,他只好去睡了。可是他留下了一個字條給你,你自己拿去看吧。」 說著她在衣袋裏摸出了一個信封給他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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