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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七章 變則通 一個緘默的人,突然說出了話來,那是予人以注意的。在座的人,都望望大成。西門德道:「你必有所謂。」 大成笑道:「這世界上未免太不平均了。有人為了花紙多得發愁,怕換不到實物,像我們就整天愁著花紙不夠用。仗打的正酣,有人就計劃到戰後的生意經,而我們呢,卻吃了上頓,愁著下頓。」 西門德點了兩點頭道:「你的事,我在心上。只因大家談心,把這事擱下了,回頭我和區先生商量著,趁他未走之先,一定想個辦法。」 他說到這裏,太太在隔壁屋子裏叫了一聲「老德」。西門德知道這是太太有話商量的暗號,便答應一聲,走了屋來。西門太太低聲道:「你說替大成想點辦法,我倒想起了一件事。這位商先生跑來大談其生意經,一點正事沒有,反把大家的正事都耽誤了。但我想著,他是個忙人,決不能這樣閒適,來找你談心。你可以探探他的口氣,看他有什麼來意沒有?大概他是難於開口,所以要慢慢地談著等機會。」 西門德沉吟了一會子,因道:「也許他有所為而來,或者是打算兜攬著一筆什麼買賣吧?等我試試他的口氣。」 於是他走到外面屋子來,閒談了一些別的話,便向商寶權點了點頭道:「我們到門外山坡上散散步,我有一件案子可以介紹給你。」 商寶權正需要這樣一個機會,便和他一路走下樓,到門外山坡上去了。 西門德笑道:「我雖無『師曠①之聰』,聞弦歌而知雅意,但是我兄今天光顧,必有所謂,有什麼指教,請你儘管說好了。」 ①師曠:春秋時晉國的樂師,能審音以辨吉凶。「師曠之聰」這句話出自《孟子》。 商寶權笑道:「雖然有一點事,並無時間問題,就是明天再談,也未為不可。」 西門德道:「既是要談,我願意早些曉得,何必又等著明天?而且你我也不見得真有那種閒工夫,天天可以預備出幾點鐘來擺龍門陣。」 商寶權臉上含了微笑,向這幢房子周圍看了一看,因道:「這房子雖然還可以,來往過河,究竟不大方便,而且這坡子爬上爬下,也不舒服。」 西門德見他撇開正話,忽然談到房子的形勢問題上來,頗有點奇怪,只是默默站著,且看他如何向下說。商寶權又看了看房子的形勢,因道:「這位房東,和你們是新朋友呢?還是老朋友呢?」 西門德道:「是新朋友,你問此話是什麼意思?」 他笑道:「是新朋友,就難怪了。他們這房子出賣了,你知道嗎?」 西門德「哦」了一聲,點點頭道:「我明白了,他委託貴大律師催我搬房子吧?」 商寶權搖搖頭笑道:「沒有,沒有,他明知道我們是老朋友,他能找出我來和你打官司嗎?倒是接收這房產的人,我是他的法律顧問。他知道你我有點交情,所以請我來和你友誼蹉商一下。」 西門德道:「其實,這是不必的。我在這裏住著,還不曾取得房客的資格。」 商寶權笑道:「這話作何解釋?」 西門德道:「我原來是朋友輾轉介紹,借這房子住的。雖是我們所付給房東的代價已很可觀,然而我們實在沒有付出一文租錢,所以我不能說是房客。」 商寶權笑道:「也許正因為博士不是房客,所以他也很難拿房東的資格出來說話。」 西門德見是快歸入話題了,便將顏色正了一正,點點頭道:「他實在是很難說話的。我們有幾次作點臨時生意,只由他認可了一句話,我們就分他一股紅利。自然,合夥的不止我一個,然而只有房東是不出本錢的一個。他約莫先後分過一萬四五千元了。就算這裏面五分之一屬於我的,我哪裏就不能付出兩三間房子的半年租金?所以實在的說,我這房子並沒有白住。」 商寶權笑道:「若是他認為白住了,他也不來情商了。他的表示是決不和你談法律,要談法律,你既沒有訂租約,隨時可以叫你走。然而彼此的友誼關係,這樣一來就要斷絕了。」 西門德笑道:「這樣說來,房東竟是我的恩人了。我們總是老朋友,你不必繞著彎子說話了,你乾脆對我說明白了吧。房東哪天要房子?我是沒有法律保障的房客,房東真要和我法律解決……」 商寶權向他連連搖了幾下手,然後握住西門德的手,搖撼了一陣,笑道:「你這樣一說,我還好開口嗎?房子的確是賣了,約莫在一星期內交房子,現在找房子可真不容易。要你一星期內找到新房子,當然是件困難的事。現在我來和你應付這個難題。我南溫泉家中可以騰出兩間房子來給你住,雖是草房,沒有這洋樓舒適,可是就一般國難房子說,還不能說是最壞的。你既講生意經,當然離不開城市,你可以住到我城裏辦事處來,你意下如何?」 西門德笑道:「當律師的人替人家調解糾紛,自己還白貼房子給人家住,那還有什麼話說!可是你說我離不開都市,那不過飯碗問題,假如有錢,我可以整年住在鄉下,不進城。至於我們這位太太,那可不行。廣東吃食店,蘇州點心店,是她日常要光顧的所在。百貨商店,綢緞莊,自然不能天天去,可是歇久了不看這一類的玻璃窗戶,就感到不舒適。此外就是娛樂場所,也是不可久隔的,現時住在南岸,她還嫌過江不方便呢,她肯住到一二十公里路以外去嗎?」 西門德這一篇話,說得商寶權無話可說,只是伸起手來緩緩地摸著臉腮,看了他帶一點微笑。西門德道:「雖然如此,我沒有理由可以占了人家房子不走。我可以答應你,從今日起,一個星期之內,我決定搬走。――房子賣了多少錢?」 商寶權笑道:「大概是二十萬開外吧?」 西門德道:那怪不得房東要下逐客令了。這一所鄉間房子,要賣這許多錢,怎能不趕快成交?大概這又是囤貨的商人,賣了這房子作堆棧了。商寶權笑道:「就是住人,還不是囤積嗎?他們是辦囤積的人,敲他幾文,沒有關係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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