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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二


  溫五爺這就覺得有些奇怪了。明的是一張五、一張J,和那張暗的拼合起來,除了一對J之外,他這種加錢的手法,那完全是一種濫堵。另一個說法,便是明的兩張牌全是梅花,難道他出十五萬元去買那不可知的同花。果然如此,贏他的機會就多了。這樣,也就引起了全席的注意。因為大家都沒有拿著牌,都沒有出錢跟進。這就只剩得溫五爺與扈先生兩個人。

  發到第四張,五爺得了張九,自然不肯再加錢。而扈先生卻得了一張紅桃子五。他嘴裏本銜著一支雪茄的,他將雪茄向身後茶几煙灰缸上放著,左手將右手的袖子卷了一卷,像有著很興奮的樣子,拿了五個綠子向桌子中心一丟,微笑著道:「五十萬。」

  溫五爺聽了他這輕輕悄悄五十萬三個字,不由得吃了一驚,連以前所出的注子看起來是七十萬了。心想,他明張子只是一對五、一張J,若非他那暗的也是一張J,他由這對五出七十萬,那也太險了。自己要出五十萬元去買一張K或一張十,和自己手裏的配合起來才可以勝過他。既然抱了穩紮穩打的主意,那也就只好罷了,便將四張牌攏在手上,向扈先生拱了一拱拳頭,心裏有一句話還不曾說出來,正是要讓他。

  扈先生恰好誤會了他的意思,笑道:「賭場上六親不認,你若要加,你就加吧,你也不會因這七十萬元把你一對老K犧牲了。」

  溫五爺被他這話一激,心想,我就只當最近這票生意沒有賺錢,犯不上牌牌讓他,淡笑道:「好吧,試他一試。」

  於是共湊成一百萬,出了兩個紅子,把注中三個綠子收了回來。

  牌打了這樣久,這樣大的注子,還是第一次。滿桌的人轟然一聲笑著,表示了驚異。溫五爺極力的鎮靜著,一點也不動聲色。扈先生拿起煙灰缸上的雪茄,送到嘴裏吸了一口。散牌的趙大爺,恰是手快一點,也是急於要看這一個回合的結果,還不曾顧慮到扈先生是不是補足三十萬來換牌,又掀起了一張牌向溫五爺面前一丟。恰好那張丟得太急,還沒有翻轉過來,依然是一張暗的。溫五爺立刻將手按住,笑道:「且慢,且慢!這張牌關係頗為重要呢。」

  他先將手按住牌,兩個指頭,翻住牌角看了一下,卻是一張十,他禁不住臉上翻出一絲笑容,卻依然按住了牌,不肯向外翻轉。

  趙大爺手裏握著一把牌,向扈先生問道:「如何?還進這最後一張麼?」

  扈先生笑道:「算了,我犯不上再拼。」

  把牌面朝下,他竟是不換了。溫五爺笑道:「你既不換,我也不發表。」

  說著將手上牌向亂牌堆裏一塞。

  扈先生這一個來得猛、收得快的作風,不但溫五爺有所不解,就是全席人也不甚理解。既是拿一對五去偷機,就當偷機到底,為什麼半途而廢呢?尤其趙大爺看在心裏,他想別看他只管出大注子來嚇人,可是到了人家拿大注子來嚇唬他的時候,他照樣的縮手。這樣想了,他覺得為了避免大注子很吃過幾回虧。等到了機會,一定要在扈先生手上撈回一筆。

  於是又有幾個圈,散到趙大爺手上,第一張九就是暗,第二張是明K。他取得開牌的資格,一下子就出了二十萬。扈先生手上正好取得一對九,一明一暗。他起手就有了這樣的好資格,如何肯丟手,自跟著出了二十萬。到第三張,趙大爺得了一張Q,又是一張大牌,他加了五萬。扈先生得了一張八,也跟了五萬。第四張趙大爺得了一張J,這來勢極好,明張子成為大順的架子,他又出了十萬。在桌上的人看看他手上的明張,覺得他縱然成不了順子,無論如何只要那暗張配成一對,也比自己手上的大,因之大家都把牌丟了。

  扈先生是最後進牌的一個,得了一張四,他這就不能不考慮了。他也和別家的想法一樣,趙大爺若是出二十五萬買大順子,手上有一對九,那就可以和他拼上一拼。若他手上那張暗牌,無論是K、Q或J都比自己大,這就應當丟牌。於是一放手就丟出三個綠子去。趙大爺笑道:「我共有累斯二十萬!」

  扈先生笑著點了一點頭道:「我碰碰看。」

  趙大爺心想,他還是那個老手法,只要把大注子攔住人家進牌。我這個順子只差一張十,事已至此,焉知下面來的不就是一張十?於是並不猶豫,就補出兩個綠子到注子裏去。這樣一來,單是兩家所出的注,已達九十萬,加上同桌所犧牲的注子,桌面已共達二百萬之多了。散牌的人翻過來給了趙大爺一張,正是一張A,趙大爺將這張A在J、Q、K的三張明張面上一疊,右手臂挽著向裏,放在桌沿上,左手將面前所有綠、紅、黃色一堆子抓起來,放在桌心,還向前一推,臉上雖有點笑容,卻帶了一番沉著的樣子,淡淡地道:「唆哈了!」

  扈先生在這時,早已進了他最後的一張牌,卻好又是一張九,連著手上的一明一暗,共是三張了。

  他看到趙大爺把許多好牌放在面前,而又唆哈了,倒是一驚。便伸手將趙大爺唆哈的碼子爬著清了一清,計是紅子四枚、綠子七枚、黃子四枚,共是二百七十四萬元,便笑著點點頭道:「讓我考慮考慮。」

  於是將嘴裏吸的半支雪茄放下,從新取了一支新的放在嘴裏咬著,擦了火將煙點著,吸上兩口。兩手拿著牌,全背過面來展開,成了個扇面形,然後又收攏著,右手捏了五張牌在手,左右三個指頭拿了兩個子碼不住搓掄著。

  他這樣的出神,總有五分鐘之久。他又沉吟著道:「除了他拿著順子,無論是什麼大對子我也不含糊。」

  說到這裏,他笑了一笑道:「似乎他也不會因一張A出二百七十四萬元『偷雞』。」

  在座的人都因他這樣反復沉吟,跟著笑了一笑。可是趙大爺卻十分的沉靜,呆坐著不說話,也不笑。扈先生有這樣沉吟了幾分鐘,最後他就將面前的子碼數足了二百七十四萬一把抓著,放到桌心,向趙大爺笑道:「好吧,我輸給你了。」

  趙大爺雖是極力鎮定著的,臉上可也紅了一紅。他勉強地笑了一笑道:「扈先生就是一對九,拿錢,拿錢。」

  說著將牌向牌堆裏一塞。扈先生捉著了雞,心裏一陣奇樂,將另一張九也向桌心一丟道:「我還有一張呢。我若不是三個頭,我決不會出到這許多去看你的牌的。」

  他一面高聲談話,一面將桌心的子碼收到面前來。

  趙大爺沒想到用最大的力量去突發一次,偏偏遇著扈先生拿著三個九。雖是輸贏向不動心,可是一牌輸掉三百萬,究竟是個大大的失敗,於是悄悄地在身上摸出支票簿子來,擺在面前,再摸出自來水筆壓在支票簿上,先且不填寫支票,伸手在茶几上拿了一個大橘子來剝著吃。在他右手拿了個橘子轉動,左手兩個指頭將橘子皮做七八瓣,緩緩撕開的當兒,似乎他的動作與思想,是不相合的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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