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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九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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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到這裏,博士覺著她又走入魔道了。瘋子和醉人都是不能撩撥的,越撩撥他就越瘋、越醉,因之他把書向上一舉,又擋住了臉。 西門太太倒也不再來麻煩,進屋去又收拾了一次,把箱子上的鎖,也點驗了一次,方才走出。但她走出房門去以後,卻又回轉身來望了博士道:「你要言而有信,千萬不能走開。」 博士也極願耳根下圖個清淨,站起身來,臉上沉重著,深深地點了頭道:「你儘管放心閒散半天吧,我會在家裏好好的給你看著家的。」 她回頭看到天氣好,四周是光明一片,這就給她壯了不少膽子,也就放心過江。自然第一個目的地乃是溫公館。二奶奶還是起床未久,蓬了一把頭髮,披了件羔皮袍子,踏著拖鞋,架著腿,坐在沙發上,捧了份報在看電影廣告。她仰著黃黃的面孔,望了西門太太道;「好早啊,就過江來了!」 西門太太在她對面椅子上坐下,笑道:「兩三天沒有看見你,怪惦記的,特意來看看你。」 二奶奶笑道:「這總算你不錯,雖然先生回來了,還記得我,來看我一趟。吃了早點沒有?」 溫二奶奶手邊下茶几上放了一杯清茶,一碟西式點心,又是一杯牛奶,另外還有一隻小碗,盛著濃濃的一杯牛肉汁。關於這些,完全是原封未動,只有那清茶是淺了三分之一。西門太太笑道:「這許多補品,你可是一項也沒有動。」 二奶奶道:「都是這些傭人混蛋,糊裏糊塗,一齊捧了來,你想誰能一睜開眼睛就吃東西。」 西門太太笑道:「這個我和你有點兩樣,我簡直就是睜開眼睛來就要吃,若不吃點東西,心裏感覺空得很。」 她說了這話,才忽然想起今天匆匆忙忙的渡過江來,慌慌張張,正是不曾吃什麼,便笑了一笑。 二奶奶看到她那神氣,就明白了,笑道:「你這傢伙,也是三天離不開城市,在南岸住得久了,一大早就忙著過江來,必是把吃早點都忘記了。你要吃點什麼?讓廚房裏下碗面你吃吧,先來點這個。」 說著,她把那碟西點端著送了過來。西門太太兩手捧了點心碟子,笑道:「有這個就成。」 二奶奶道:「那麼,也來杯牛肉汁吧。廚房照例是給我預備兩份,一份是青萍的,這丫頭一大早就出去了,也是什麼東西都沒有吃。」 說時,有個女僕進來,二奶奶就教她端杯牛肉汁來。西門太太吃著點心笑道:「你待青萍真是不錯。」 二奶奶放下了報,端起茶杯來,喝了一口,歎了一口長氣道:「我是擒虎容易放虎難。」 西門太太不覺放下了點心碟子,怔怔對著望了一下。二奶奶收住了常有的笑容,點著頭道:「這話是真的。」 西門太太也就把話因想過來了,說道:「放心吧,她已訂婚了。」 二奶奶道:「她和人訂了婚,你信她胡扯!」 西門太太道:「真的,我和老德還是她訂婚典禮的見證人呢。」 二奶奶道:「你說她的對手是誰?」 西門太太就把那日在廣東館所遇見的事,詳細說了一遍。二奶奶道:「啊!是區亞英。照說,這個人的人品學問,甚至開倒車一點說,論門第,這都可以配得她過。只是這位小姐有點拜金主義的思想,區家所有的錢,恐怕不足她的欲望。亞英我還沒有見過,若照區家二小姐說,還不是那種極摩登的男子,和她的性情也是不大相合。」 西門太太道:「我和老德也是這樣想。可是千真萬確,他們訂婚了。而且據青萍的態度看起來,似乎他們的感情還很好呢。老德說男女之間,一切的問題,都是很神秘的,也許他們會結合得很好。」 二奶奶沉思了約莫四五分鐘,臉上泛出了一片笑容,點著頭道;「不管如何,你這個消息是很好的。稍等一會,我就要把這消息告訴五爺,這麼一來,我就讓她搬出去,也就無所謂了。」 西門太太道:「你以為你以先讓她住在你公館裏,你就能監視著她嗎?」 二奶奶眉毛皺著,翹起嘴角來,笑了一笑,點著頭道:「我覺得生了一點效力。不過青萍這丫頭,手段也不壞,她見了我,那一分小殷勤,真讓我拉不下面子來。怪不得這兩天一大早就出去,她是和亞英一路混著去了。」 西門太太來的本意,原是想請教一點生意經,而這女主人一提起黃青萍,就說得滔滔不絕,只好陪著她說下去。 這時忽然溫五爺打個電話回來,問有一個應酬她去不去?平常有什麼應酬,她是懶得去的,這時她急於要去報告青萍訂婚的消息,就答應著去,立刻著手化妝。西門太太問區家二小姐,說她又和林先生下鄉看老太爺去了。她一時倒不知找什麼女朋友是好。在溫家是很熟的了,她可以自由行動。二奶奶去化妝,並沒招呼她。她偶然想起青萍的行動,有點神出鬼沒,於是便想到她寄住的屋子裏看看。自己一掀那屋子門簾子,侍候青萍的那個老媽子就跟著來了,笑道:「黃小姐老早就出去了。」 她這倒不好縮身回去,索性走了進來道:「她也許就會回來的,我在這裏等著她吧。」 說著,在寫字檯面前坐下,見桌上的墨盒蓋,並沒有合攏,玻璃板旁邊平放著一枝毛筆,已將銅筆套子套住了。因道:「咦!這位小姐今天還用上毛筆了。」 女僕也進來了,笑道:「昨天晚上她就叫我去找毛筆的,晚上寫信寫到好大夜深,今天早上起來,她還寫著的。」 西門太太聽說,這倒有些奇怪,這種摩登小姐,向來是不大用毛筆的。今天為什麼用毛筆?用得這樣起勁?於是就凝神想了一想,偶然一低頭,卻看見地面上有兩張郵票。彎腰拾起來看時,卻又不是郵票,乃是兩張一元的印花稅票。便拾起來塞在玻璃板底下。女僕笑道:「掃地的時候,我拾起來放在桌上的,不想又落到地下去了。留著吧,二天交信,我還可以用用。」 西門太太笑道:「你枉是在這大公館裏作事,連印花稅票都不認得,這個不能用來寄信,是貼在帳簿上發票上用的。」 女僕道:「朗格交不到信?我今天看到黃小姐就巴了好多張在信上。」 西門太太道:她是把這種印花貼在信封上的嗎?女僕道:「倒不是巴在信封上,是巴在信紙上的,好長一張信紙喲!」 西門太太道:「那都是用墨筆寫的嗎?」 女僕說了一聲「對頭」。西門太太這就想著:對了,必是她和亞英訂什麼條件,寫了這麼一張契約,訂婚還要另立張契約,這婚約就有點漏洞,那也難怪二奶奶說她的話靠不住了。 她沉沉的想著,女僕卻已走開。她很想了一陣,越信著青萍是和亞英訂立契約,而且這種契約,還貼上了印花,也可以想到形勢的嚴重。但為什麼有這樣嚴重的形勢?那倒是不可解,莫非她還和亞英贅上了一筆銀錢的關係?這就引動她的好奇心,於是她把這寫字臺抽屜陸續的抽開來看。在第一個抽屜裏,這就有所發現了,乃是一張小道林紙上面,先用鋼筆列著幾行數目字,後來又用墨筆塗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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