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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六


  ▼第二十四回 利重美人輕傖夫割愛 志高雙足健壯士投荒

  王北海對於朱月英,只是那憐惜的一念,原是說不上愛情,及至在那憐惜一念的當中,慢慢地加深,也就慢慢地添上一點關切的心事。這種情形,北海是不願人知道,也想不會有人知道。現在就是賈多才自己,把月英的事來見問,仿佛自己所為,多才已經十分清楚,這倒叫自己不知道答覆什麼話是好。紅了臉子,口裏嚕嗦不清的答道:「那……那……呵!我並不認識她,不過有一位程先生和她……也不算認識,同住一家旅館,眼熟而已。」

  賈多才笑道:「這是沒有關係的。於今男女社交公開,大家交個朋友,這有什麼要緊?」

  北海臊得低頭,舉起杯子喝了一口,因低聲笑道:「想不到賈先生為人,倒是這樣的開通。」

  賈多才笑道:「這無所謂,在潼關以內,大家看到這種情形,或者以為有點出奇。可是在上海呢,女人是不必和前夫把婚姻關係脫離乾淨,這就可以同另一個男子同居。而另一個男子,大可以同那女人公然同進同出,並不避人的。」

  北海真覺得他這話過於露痕跡,在舉了筷子的時候,向他偷看著,只見他神色自若,筷子放到碗裏,慢慢兒地去挑撥著菜,左手扶了酒杯子,待舉不舉的,臉上只是推出笑容來。因笑道:「我今天是受了敝同宗之托,來接洽買賣的,這種開玩笑的話,留著將來有功夫的時候再談吧。」

  賈多才拿起酒壺,在各人杯子裏,全斟了一遍,笑道:「買賣得做,笑話也得說,這是沒有什麼關係的,我們先談買賣吧!我看你兩位所要的價錢,老實說,恐怕不容易得著受主。至於我們這裏呢,那可不同,是銀行投資,這一投下去,不見得一定掙錢,可也不至於失敗到哪裏去。這話怎麼說,因為辦商業,總是資本越大,掙扎的工夫越久,掙扎得越久,自然也就掙錢越多。」

  他說到這裏,似乎很得意,只是搖頭晃腦,接著向下說。可是他儘管說了這樣一大段,北海還不知道,他什麼用意,只是喝酒吃菜,專聽他的。王實誠更不會研究什麼經濟,現在聽他這樣發了一段子理論,他只是挺了胸坐著,用手扶著放倒的筷子頭,把筷子比齊來,或端著杯子碰了嘴唇邊,微微呷著一點兒酒。賈多才看到人家全是靜靜地聽著,他又道:「做生意的人,既是預備大量的投資,只要辦的事是他所合意的,那自然就不會愛惜錢。所以你們這兩塊地皮,如果能夠賣到我們手上來,你們所需要的數目,那總是好商量的。」

  北海看到杯子裏面,還有大半杯酒,於是端起來一飲而盡,笑道:「我們若是把賈先生的話,照實的告訴了那一批賣主,恐怕他們不但不肯落價,反而要漲價起來呢。」

  賈多才將手上的筷子向桌上一按,微偏了頭向北海望著道:「這是什麼原故?」

  北海笑道:「一件破衣服,若是有兩個人搶著要,那衣服還得漲錢呢,何況是一塊地皮。」

  賈多才道:「二位王先生的意思,是不願意賣給我們嗎?」

  北海笑道:「我們出賣地皮,只挑有錢的主兒上,誰多給錢就賣給誰。」

  賈多才沉吟了一會兒,笑道:「那也好,讓二位先回去問問。我現在假定一個數目吧,無論是誰,只要他出了准價錢,我們這裏,一定比他再加上一千元。比如人家出一萬二,不能再加了,我們這裏就是一萬三。」

  北海搖搖頭笑道:「賈先生這個辦法,有點兒不妥。倘若我和別人做好了圈套,把價錢講得大大的,賈先生也能照樣的加上一千塊嗎?」

  賈多才又抬起手來,在耳朵邊,連連地擦了幾下,笑著微微地搖了幾下頭道:「我想著,總不至於如此吧?比方說吧,你真是把價錢定得高高的,出乎人情以外,你想我也能再加上一千塊嗎?你王府上人,若是真打算賣了這塊地皮,騰挪幾個錢來用,自然願意把生意做成,也不至於把地價抬到不可收拾的。」

  北海淡笑了一聲道:「那也不見得。有道是業不賣謀主。」

  賈多才端起酒杯子來連喝了兩口,接上又斟了一滿杯,端起來,作個要喝不喝的樣子,微笑道:「此話誠然。可是有那脾氣古怪的人,有產業偏要賣給謀主。那為著什麼呢?就為的是需多掙幾個錢。」

  說完了,突然地把笑容更加大起來,對著北海搖了兩搖手道:「我說這話,並非勸你把產業賣給謀主。我是說我這個人的脾氣就是如此,王先生,假如我有什麼東西,是你所圖謀的,我就肯賣給你,你相信不相信?」

  他說了這句話,就瞪大了眼睛,向北海望著。北海也說不出來,是受了一種什麼刺激,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熱,連眼皮都有些抬不起來。賈多才這就不向他說話了,掉過來對王實誠笑道:「這位王先生,你可別多心,買賣不成仁義在,縱然這地皮交易是拆散了,我們還是朋友,在社會上做事,不能處處都瞧著錢說話,更不能處處瞧著生意說話,你老哥將來如有用得著兄弟的時候,兄弟一定還是幫忙,來來,王先生,我給你滿上一杯。」

  他說著話,可就把酒壺提起,向王實誠杯子裏斟了去,笑道:「只管喝,喝醉了就到小弟房間裏去躺著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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