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京塵幻影錄 | 上頁 下頁 |
| 三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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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逢吉看他臉上的神氣,料他去而複返,就是問這句話的。便道:「我和他也是淺交,哪裏知道?天祿兄為什麼問這句話?」 白天祿抽了一口氣,呼了出來,說道:「聽說他在北京騙了人家一筆大款。你想,我們和他都是朋友,討厭不討厭?人家還要說我們交騙子朋友啦。」 李逢吉明知道他話出有因。但是頭一次來那樣說,這一次來又這樣說,不知什麼緣故。決定主意,離得遠遠的。便笑道:「我要檢你的話說了,誰不交朋友哇,誰能管朋友不出岔事呢。我剛才怕受他的累,你還能給我保險呢。你和他的交情更淺了,有什麼相干呢?你若不放心,我也可以給你保險。」 白天祿被他一問,弄得無話可說,只得笑道:「我不過白說一聲,當真我們還成了騙子嗎?」 他本是想來找陶融的根底的,反弄得一句話也沒說,只說了一陣子閒話。李逢吉道:「今天天氣很好,公園裏喝茶去。」 白天祿道:「樹葉子還沒有發芽呢,沒有什麼意思。」 李逢吉道:「我還在那裏有一個約會,何妨同去走走?」 白天祿心裏像貓抓了一樣,哪有心事去逛公園。李逢吉這樣說話,是要出門的樣子,只得起身告辭出去。他既找不著陶融的下落,又不敢去見衛五爺,十分為難。他想了一想,醜媳婦總要見公婆面,若是不把這話說破,在李逢吉那裏,是討不出口氣來。便托了他一個好友曹望白來見李逢吉,說白天祿如何介紹陶融到衛宅去,衛五爺如何信任他,他如何騙去五萬塊錢。卻不肯說白天祿瞞著李逢吉,把事往陶融身上一推,說是他要保守秘密,白天祿不能不依從。所以昨天他先來那樣說。後來到衛宅去,知道了情由,所以又打算來問你。因為說出來了,先對不住朋友,不好意思,只得托我出來說話。 李逢吉道:「原來如此。彼此說破了,也不要緊,何必還托你老兄來呢。老實說,這個人的來路,我也找不清楚。是富優仕上任的時候,介紹給我的。寫一封信去問問他,也許知道。」 曹望白道:「不好,那樣一來,就要鬧得外面都知道了。」 李逢吉道:「要不他有一個外國朋友,我倒知道。何不去問一問外國人。」 曹望白道:「外國人,不惹也罷。」 李逢吉道:「問富優仕呢,怕走漏了消息。找外國人呢,又怕惹他,那也就沒有別的法子了。」 曹望白和李逢吉談了半天,一點兒也沒有頭緒,說了幾句閒話,他也就走了。 李逢吉想道:「幸而白天祿他先存了擺脫我的心事,意思是怕我分了他的財喜,不料他倒替我省去了許多糾葛,這也叫塞翁失馬,未始非福了。」 自己這樣一想,覺得天下的事,似乎有個定數,也不全是人力可以爭得過來的。想到這裏,心裏空洞得多。他本來每天上一次青雲閣,在那裏喝茶閑坐的。今天高興,便先去一步。這個地方,專有一班混小差事的人,在這裏消遣。他們是有規矩的,天熱上公園,天涼上茶館。到這兒來,也無非是白坐坐,喝碗茶,看兩份報。或者約兩個朋友,閒談幾句。在旁人看了,實在無聊,可是來慣了的,就有一種茶館癮,非來不可。李逢吉他就是有茶館癮的一個。他走到樓上雅座裏,夥計說道:「今兒您早。」 李逢吉點了一個頭,取下帽子,便在靠壁的一張活椅上坐下。因為時間早,雅座裏一個人也沒有,只他一個人躺著。夥計沏了茶,擺在自己面前茶几上,他便斟上一杯,喝了一口,依舊躺下。這時聽得隔壁屋子裏,有人說話,一句一句送進耳朵來。一個人道:「我明知道是沒有好處的,但我有我的打算。只要這樣辦,一來可以認識幾個闊佬,二來這個會,辦個三月兩月,總有一個保案,至少我們弄個薦任職。這個年頭的官場,誰也說不定。你說他不論資格,他又很講究資格。反正我們弄一個資格在身上,總不算壞。平常要買一個薦任職,要花兩三千,還得找路子,碰機會呢。」 說到這裏,這人把聲音放低些,但是還聽得清楚,他又道:「我還有個打算。我們那鄉下,不脫舊俗,在外面的人,若是撈個一官半職回去,就可以刷泥金捷報,發帖子,開賀。親戚朋友,誰也要湊個份子。平常一個畢業學生,開賀辦得好,總可弄個千把幾百塊錢。我要弄個薦任職,對鄉下人說就是從前進士出身,候補知縣了。這要和畢業學生相比,就有天淵之隔。況且家嚴在鄉下又是一個紳士,他要發帖子出去,誰也要應酬一下。所以我不打算在北京掙錢,只要弄一個真憑實據的官銜回去,就可以開賀。至少說,發一千份帖子。至少說,一份帖子,收一塊五毛錢。除了酒席開銷,一千塊錢,是可以坐在家裏收到的了。」 李逢吉聽了,不住地點頭。又一個道:「呵!原來你還有這一番打算,我就沒有想到。我且這樣想,他這次賑災會,雖然是大佬出來辦的,總是慈善機關。慈善事業,是要拿錢出去的,哪裏有錢拿回來?我們就算不拿錢出去,做事總是要盡義務的。就是每天由會館裏到會裏去的這個車錢,一月三十天,算起來也就可觀,所以我沒打算加入。現在照你這個辦法,貼幾個本錢,卻是合算的事。但是有一層,他們大佬不辦保案,又怎樣辦呢?」 那一個道:「這是你過慮了。你想他們大佬,又不是傻子。讓我們盡了幾個月的義務,不弄點兒好處給我們的,以後怎樣支使人?他們大佬辦慈善事業,無非圖個名兒,我們幹什麼的,也是去圖個名兒呀?他們大概不至於比我們糊塗,我們為著什麼去的,他早知道。不過大家戴上一頂善人的帽子,這將來有報酬的話,卻是說不得。你想一想,是不是?再說,就讓沒有保案,你想這會長趙鼎老,副會長唐雁老,豈是我們平常可以認識的?我們這要在賑災會裏一辦事,就有熟識的機會。辦事上再要勤快,說不定引得老頭兒喜歡起來,要特別提攜呢。我是只怕沒有認識人的機會。只要能認識人,就不怕找不到路子。我有一個朋友,他的兒子在中學畢了業,他就不要他念書,讓他到北京來,住在做官的親戚家裏,花了幾百塊錢的運動費,弄了一個小錄事。人家問他,這是什麼意思?他說得好,不認識字,無非不會讀書;不認識人就沒有飯吃。我就最相信他這兩句話。老哥,我看還是認識人要緊啦。」 那一個聽了,連連稱「是」。說道:「我明天就去托人,我們一起加入賑災會。萬一沒有什麼希望,就當多住幾個月的閑得了,這也不算什麼。」 李逢吉躺在椅子上,將隔壁兩人說的話,前後聽了一個有頭有尾!心想連辦慈善事,也是為做官,做官的法子,也就真多了。他說唐雁老是個什麼副會長,我倒沒有聽見說過,今日何不去問問看。與其讓別人去盡義務弄保案,我何不試一試。他這樣一想,便打了一個電話,到熟識的汽車行裏去,叫他開一輛汽車到青雲閣門口來。他這時已不坐包月汽車了,只是去拜訪闊人,或者赴很大的宴會,方才坐汽車。這時要去會唐雁老,當然有坐汽車的必要。 一會兒汽車來了,小汽車夫找到樓上雅座裏來,請李逢吉上車。李逢吉到了唐宅,只見門口停了許多車輛,不像往常的樣子進到大門裏。那號房的耳朵和眼睛,都是異乎常人的,聽見汽車響,先就伸出頭到房門口來看,一看是李逢吉,這是主人翁的親切同鄉,常常見面的,他先就走出房門來,站在一邊,笑道:「外面客廳裏人很多,在小客廳裏坐吧。」 李逢吉在前面走,他送到第三進的門口,這裏另外有個聽差搶先一步,開了小客廳的門,讓李逢吉進去。李逢吉道:「今天怎麼這樣多的客?」 那聽差知道李逢吉和這邊的關係,是不敢撒謊的,說道:「咱們督辦和趙將軍要辦一個什麼賑災會,這兩天正為這個忙著呢,你還不知道。」 李逢吉道:「我聽說督辦上天津去了,三天沒來。」 聽差道:「難怪您不知道,這話就是前天起的。我這替您回督辦去。」 李逢吉道:「不忙,我沒有什麼事。」 李逢吉見這聽差很是伶俐,便問道:「你姓什麼?」 那聽差垂手站著說道:「我叫李福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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