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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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樂惠民道:「我以為三百份請帖,還是多了,只請一二百位客就得了。」 光求舊拱一拱手道:「這事就托你辦,我們還是打牌。」 說畢,四人依舊打牌。丁鴻儒在一邊聽見他們這樣取樂,心想自己雖然是個省長,比一比,真有天淵之隔。看了四圈牌,他就先告辭回家。到了家裏,把這話告訴太太。丁太太因為丁鴻儒新放了外省的省長,也是另眼相待,他一回來,親自將鴉片煙傢伙搬出來,放在床上,又給他把煙燈點上。她一邊收拾床鋪,一邊和丁鴻儒談話,說道:「他們賺錢是賺得厲害,可是花錢也花得厲害,我們不犯著學他。」 丁鴻儒道:「太太說話,也不知輕重,我們哪裏有那些錢,去學他們呢。」 丁太太道:「你這一上任,就可以賺錢了。幹個兩三年下來,還不能鬧個一兩百萬嗎?別的事情,我不知道,若論這事,我是在行的。記得我叔叔在前清只代理了六個月的藩台,就撈了六十多萬銀子到手。現在的省長,據你說和從前的藩台差不多,那不是一樣可以弄錢嗎?」 丁鴻儒道:「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從前藩台上面,緊接著一個巡撫。雖然可以干涉藩台,權限劃得是很清的。當藩台的人,第一弄錢的地方,要算放缺。你不記得嗎?當年我為掛一塊牌,還花了七千多銀子呢。到了現在可不同,知事雖然是由省長派,總得要請督軍的同意。」 說時,被服已經疊好,丁鴻儒便歪到床上去燒煙。丁太太捧著一管水煙袋,坐在床沿上,慢慢地吸煙。她噴了一口煙,用兩個手指頭,燃著紙媒,想了一想,說道:「我問你做省長到底能弄幾個錢?若是弄不到千兒八百的一月,那還不如在北京好。」 丁鴻儒笑道:「何至於此呢?十幹九不淨,總可以撈幾文的。」 丁太太道:「究竟能撈多少呢?」 丁鴻儒道:「上面要是督軍好說話,財政廳長又是我們自己的人,一年也可以撈個二三十萬。若是兩樣都不成,一年只好弄個幾萬罷了。」 丁太太聽了一笑,說道:「那倒也罷了,反正比在京裏強。你先到任去試試看,你幹穩了,我也就跟著去享一點兒福。」 丁鴻儒道:「那是自然。有些人上任,把太太扔在家裏,把姨太太帶去,這實在不對。不過也難怪,有些事,也要有家眷才方便。別的事,可以聽聽差辦,譬如縫個紐扣兒這一類的小事,也叫聽差不成。我想光是做事的姨太太隨便帶一個在身邊,能高能低方便許多,說來卻也可通呢。」 丁太太吸了一口煙,笑道:「這是笑話了。姨太太都是大爺、老爺開心的,哪有做事的呢?」 丁鴻儒道:「怎麼沒有?俗言說四十無子則娶妾,這樣說,也不見得討姨太太就是為開心。」 丁太太道:「依我說沒有兒子,討姨太太,面子上說得過去。其實這還是有錢的人,借著題目尋開心。」 丁鴻儒道:「誰不願有後,沒有錢討小,那是不得已。」 丁太太道:「有錢的人,何妨也這樣想,認為不得已呢?」 丁鴻儒見太太的話,越說越擰,就沒有往下說,稀裏呼嚕只是抽鴉片煙。丁太太一隻手捧著水煙袋,一隻手卻輪著指頭兒掐,一五一十地算著。丁鴻儒道:「你算什麼?」 丁太太道:「我算算你動身的日子不多,衣服零用東西,都得清理出來。」 丁鴻儒道:「說起衣服,這事又叫我糟心,將來到了任上,還得自己疊,自己拿。」 丁太太道:「這事盡可以叫聽差做。」 丁鴻儒將煙槍一放,坐了起來,低聲說道:「太太你樣樣事情都詳細,怎樣說這般的粗心話。」 丁太太道:「怎樣是粗心話呢?」 丁鴻儒道:「凡是銀錢重要的東西,少不得都放在自己衣裳箱子裏,若是讓聽差自由地打開箱子拿東西,那豈不是很危險的事?」 丁太太道:「是呀,這話我倒沒有想到。」 丁鴻儒道:「依我說,是太太和我一路上任的好。不過太太一去,家裏大大小小,裏裏外外,都得跟去,錢是沒有掙,反而先賠掉整千塊錢的川資,太不合算。」 丁太太道:「我這時自然不能去,不說盤纏的話,北京的房子,和動用東西,一會子也沒法兒安頓。」 丁鴻儒道:「我們現在一些要緊東西,都由你管,原是我一心對外的意思。有些時,你也懶管,叫梅香拿進拿出,總覺不妥。我走了之後,我看還是你事事躬親吧。」 丁太太道:「那倒不要緊,梅香這丫頭,是我一手調理出來的,和我自己養的女兒一樣,什麼偷偷摸摸的事,那倒是沒有。」 丁鴻儒道:「她能算你的心腹人嗎?」 丁太太道:「比你還靠得住呢。」 丁鴻儒笑了笑,說道:「那就很好,我替太太想個法子,莫如叫梅香跟了我去,一來可以叫你的心腹人監督我,二來收藏要緊的東西,管管裏面的事,也很放心。」 丁太太一時沒有悟到丁鴻儒的意思,還說道:「瞎說,哪有個老爺帶著丫頭出門的?」 丁鴻儒道:「那也沒有什麼要緊,就是人家知道,也不會說是丫頭……」 說到這裏,眯著眼睛,對丁太太笑了一笑。丁太太這時心裏一動,忽然明白過來,依舊不動聲色,也笑道:「你繞了這一個大彎兒說話,原來是想要我的人啦!怪不得你說有做事的姨太太呢。」 丁鴻儒見太太一點兒怒容沒有,喜出望外。笑道:「她是你的人,她到任上去,就像你到了任上一樣,你自然放心的。我倒並不要討人,因為實在沒有法子。再說,這並不花個什麼,很不費事的。」 丁太太聽他這樣說,捧著水煙袋,接連抽了兩袋水煙,默然不語。停了一會兒,然後笑道:「你的意思是這樣,可不知道人家女孩子願意不願意。我總得叫她來,問她一問。」 丁鴻儒道:「只要太太做主。她哪裏敢說一個不字,若是先去問她,反而把她看得太重了。」 丁太太道:「這是人家終身大事,怎樣不要問她一問。」 說著,把煙袋放下,倒了一杯熱茶,坐著慢慢地喝下去,便提著嗓子喊道:「梅香呢?」 丁鴻儒笑道:「忙什麼?太太就是要問,背地裏告訴她得了。」 丁太太不理,依舊叫著。這時梅香正在燈下打盹兒,面前擺著針線鞋樣,聽見太太猛然叫了幾聲,連忙答道:「來了。」 一面揉揉眼睛,牽牽衣服,便走到這房裏來。看見大人、太太,都坐在鴉片床上,都是一臉的笑容,不知道是什麼樂事,不知不覺地,也笑了一笑,站在桌子邊,靜等大人、太太問話。丁太太道:「我叫你來,並不為別的什麼事。因為大人現在要到任上去,我又要在北京,什麼洗啊,漿啊,縫啊,補啊的,都得要人去辦。大人的意思,想把你開了臉,帶了你去,不知你的意思怎樣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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