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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二


  楊心田道:「現在正式的軍餉,還有欠到兩三年的。這種有名無實的邊防軍,誰去管他。我就報賬,也開銷不出去,至少人家要說我不知緩急。」

  閔良玉道:「難道邊防的軍事,比內部的軍事還輕些嗎?」

  楊心田道:「照理說,邊防是國家大問題,自然值得注意。但是在事實上說,大家都在內部謀生活,誰管什麼邊防,還要什麼殖邊軍?」

  閔良玉道:「我們也不說官話,我們也不談事實,我們只談我們的買賣。你撥別處的款子,恐怕至多是四六扣,你若願意給他們幫忙,無論如何,可以打對扣。這人情還不是落得做?」

  楊心田微笑道:「對扣?別人手裏多著呢。不過我接手以後,我是有一筆算一筆,沒有幹過這些事罷了。既然這事是你介紹,我就幫一點兒忙,也不算什麼。可是有一層要考慮,你想,西藏的軍餉,都照發了,中央的軍餉,怎樣按捺得住?總得另想一個法子,塞住各方的嘴,以免援例。」

  閔良玉道:「有什麼法子呢?」

  楊心田眼睛對四圍一轉,笑道:「過兩天再說吧。」

  他便起身向別處去了。那高偉民究不失為偵察機關的領袖,他見閔良玉和楊心田拉到一邊唧唧咕咕說了一陣,仿佛又有什麼西藏中央幾句話,可以聽見。便猜准了四五成,是關於邊務的款項問題,便就著問閔良玉道:「你因為心田正在進行借款,在他那裏埋下伏筆嗎?」

  閔良玉心慮,不能一口否認,便道:「是筆不相干的小款子,有人托我疏通他,把這筆款子撥了。」

  高偉民見他說話支吾,不便往下問。不過心裏想著,你兩人既勾結起來辦,當然不是小數目,我且在一邊守著,只要你兩下買賣成了,我少不得在內裏分你一筆。主意想定,也就自向一邊去。說道:「外邊有人打牌,我看牌去。有事我們明日再通電話吧。」

  閔良玉隨口答應著,因為他這句話說得太含混,不知道是指著任延良那個問題,還是指剛才這樁事,心下倒有些懷疑。當晚回去,便拿了二十塊錢,一張火車免票,交給他的馬弁,吩咐明日一早送到杏花村,交給一個姓任的,叫他趕快回家。馬弁將錢吞下了,將免票也交給一個朋友,托他去賣錢。

  到了次日,馬弁帶著十幾位弟兄,戎裝佩刀,直走到杏花村來。不問三七二十一,便要掌櫃的交出任延良來。掌櫃的見他們下馬入門氣焰如虹的樣子,還敢說什麼,只得引著他們,和任延良見面。馬弁便道:「我們總長吩咐下來,你是奸細,不許你在北京停留。你趕快將東西收拾好,馬上到車站去。」

  任延良見他們板著面孔,瞪著眼睛,先有三分害怕,便道:「叫我走,我就走,但是我沒有錢打火車票。」

  馬弁道:「那我們不管。你怎樣來的,你還怎樣回去。別廢話了,快些收拾。」

  說著把身子湊上前來,簡直有要打的樣子。任延良哪敢再作聲,一陣風似的,把行李收起。他們這些弟兄,倒有幾分義氣,替他將東西拿出大門,又替他雇好一輛車子,把任延良擁上車去。客棧裏掌櫃跑了出來,拉住車子說道:「任先生,你該我的賬,全沒有給,就這樣走嗎?」

  馬弁走過來,掀開掌櫃的手,複又把雙手使勁兒一推,掌櫃的摔了個狗吃屎。馬弁罵道:「渾蛋!人家盤纏都沒有,你還要和他討賬。」

  說畢,便喝著車夫道:「走!」

  幾個人不容分說,簇擁著車子走了。他們用三四人押著任延良進了火車站,又要他上車。任延良再三哀求道:「老總,我實在沒有錢打票,怎樣上車?」

  押的人說:「我們管得著嗎?不走,你就預備挨揍。」

  可憐任延良,委委屈屈只好上車,預備查票的來了,再來講情。這裏馬弁回去見了閔良玉,就說錢也交出去了,車票也交出去了。閔良玉哪裏知道內中的情形,還誇獎他辦事敏捷呢。閔良玉辦完了任延良這樁事,就想起西藏那筆軍餉案子,便打了電話,將那個西藏代表過有才請到家裏來見面。閔良玉因對他說道:「你所要求我的事情,我和楊總長商量過一回,據他說,這種邊防款項,向來是不管的。若是邊防都撥了款,中央軍隊都可以援例,這事就擴大了。」

  過有才道:「我們也知道這種情形,但是前次已回稟了總長,不敢望多,只要有個一月兩月的,點綴一下子那就很可以的了。」

  閔良玉想了一想,以下的話,卻又不好說。因為領款打扣頭,這雖是公開的事,向來總長本人是不直接辦的,都是由總務廳長出面辦理。現在這個事,他又不直接和發款方面要錢,乃是托甲部總長,向乙部總長疏通。這個扣頭,乙部總長落下去了,甲部又要分,再添上個總務廳長,多少也要沾潤些,分的人就太多了。若是不要總務廳長出來吧?料想楊心田照老規矩行事,決計是不出面的。回頭授受兩方,都是次等角色,介紹人僅是整個兒的總長,又不好意思。盤算了許久,得了一個主意,便對過有才道:「這筆款就是可以辦到,恐怕也要費許多手續,我哪有許多工夫,來管這種屁事?這樣吧,我指給你一個人,閣下去同他辦吧。」

  過有才道:「諸事都望總長玉成,總長怎樣說怎樣好,就請總長將人指定,有才馬上就去領教。」

  閔良玉道:「也不忙在一天,請閣下明天到捨下來一趟,我叫指定那人,在這兒等你。」

  過有才又說了一番感謝的話,便告辭走了。過有才去後,閔良玉便對聽差道:「你把賈舅老爺請來。」

  聽差去了一會兒,賈舅老爺來了。一進門,遠遠地挨著門站著,不敢過來,眼睛的視線,不向閔良玉對面射來,只望著閔良玉穿的一隻鞋子,嘴裏輕輕地問道:「姐夫要買什麼?」

  閔良玉罵道:「沒有出息的東西!你這一輩子,都只替我和你姐姐買些零碎就算了嗎?」

  賈舅老爺不敢作聲,呆呆地站著。閔良玉道:「你也應該爭一口氣,替我做一兩件正經事情,遲早也好混出去,不能老跟我。」

  賈老爺想道:「倒霉,又是叫我來碰釘子。」

  心裏這樣想著,口裏依舊不敢說出什麼來,只是鼻子裏哼了一陣。閔良玉道:「你過來啊,這種神頭鬼臉的就不像辦大事的,難怪我一見你就生氣。」

  賈舅老爺從小就在姐夫家裏長大的,姐姐不在面前,姐夫說一,他不敢說二。這時閔良玉叫他過來,他就過來,側著身子,坐在閔良玉對面。

  閔良玉道:「我擾你也非別事,有一筆款子,有人托我接洽,我派你去辦。」

  說著,就把西藏代表過有才領款的話,說了一遍。因道:「數目多少,這要看那邊總務廳長怎樣說,我們倒也不必幫哪一邊,按哪一邊,只往多處說得了。第一要記得的,就是扣頭,他們若是五扣,我們也要五扣,他要七扣,我們也要七扣,這個是一點兒不能含糊的。至於領錢的話,楊總長自會開支票送給我,你可以不必問。這可不是公事,你不要指望什麼車費應酬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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