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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六


  門房倒愣住了。這個樣子,既不是下流人,又不是什麼代表,怎麼不拜訪太太,要拜訪總長?

  閔太太帶去的聽差,早搶上前一步,說道:「李爺,這是我們太太。」

  門房才知道,這是閔總長的太太。便引閔太太在客廳裏坐著,自己到上房去回話。楊心田一想,糟了。這閔良玉的太太,外號胭脂虎,最是惹不得的。她來拜會我,決計不為別事,准是閔良玉把我和他吵鬧的事情說了,所以娘子軍大興問罪之師。我怕是不怕她,不過這種無聊的婦人,和她是無理可講的。她不要臉,我不能陪著她不要臉。我寧可躲避躲避,別在家裏鬧出笑話來。便把自己的二姨太太請出來,讓她出去招待,只要把閔太太敷衍走了就得,受她幾句話,那都不要緊。

  楊姨太太原是一個交際明星的出身,對於這事,是很能勝任愉快的。一到客廳裏,先就滿面春風,給閔太太一頓恭維。閔太太見楊太太客氣,她越發地不安,就把前來的原因,簡單說了一遍。只是說,我們總長脾氣太壞,對不住楊總長,我特意來賠罪的,務必請楊總長來見一見。楊太太這才知道她來全是好意,並非來搗亂的,便笑道:「這事,我們老爺並沒有回來說,我們一點兒也不知道。我想,他們都是好朋友,一定不放在心上的。既然蒙閔太太這樣多禮,等他回來,我把閔太太這番好意,對他說一說就是了。」

  閔太太笑道:「楊太太不必客氣,楊總長在家我是知道的呢。我除了給他道歉而外,我還有極要緊的話和他說,務必請他一見。若是真沒有回來的話,我就等一等也可以的。」

  楊太太見她如此說,料是非見不可,也就轉口笑道:「老實說,他並非不見只覺對不住閔太太,所以不好意思相見。」

  閔太太道:「那我越發非見不可了。」

  楊太太想早一點兒讓她走,只得進去對楊心田一一說了,讓他親自出來見。楊心田笑道:「我明白了,這閔良玉是個有孔必鑽的東西,怕一和我翻臉,錢就沒有了,自己又不好轉圜,所以把他這位有名的太太來和我講和。你不來,我也罷了。既然如此將就,我倒要搭點兒架子。」

  ……

  於是楊心田放著膽子,坦然地走到客廳裏來。閔太太是認得他的,一見面,早就是扣足九十度,深深地給他三鞠躬。落座以後,楊心田剛說了一聲「好久不見」,閔太太就開了話匣子了,她說:「良玉做的事,實在對不起楊總長。我一聽說,就和他大吵了一頓。別說憑多年的朋友,就是大家在一處做官,說一聲官官相護,也不能自家吵起來。再說楊總長好意,讓我們在一處辦事分錢,也就夠交情的了,別的朋友,誰能辦到。我們和楊總長,不是外人。關起門來說一句話,知道戚總理能幹幾天,我們還不是撈一個算一個。大家一生氣,把事弄壞了,一大筆錢,全丟了貨。我們合不來,楊總長也合不來。我們有多少家私,賺錢燙手嗎?所以我特意到府上來奉看,勸您別生氣,都瞧我吧。」

  閔太太大刀闊斧,夾七夾八說了一大篇話,楊心田簡直聽不進耳,便笑道:「良玉大概是今天喝了幾杯酒,所以說話很不留地步。但是他那個脾氣,我是知道的,所以就先回來了。生氣的話,絕對沒有那回事,還用嫂子親自到捨下來,我實在抱歉得很。」

  閔太太笑道:「到底楊總長是個明白人,說的話很對。這樣說,那款子的話,還是可辦的了。」

  楊心田道:「這事恐怕要遲一步。」

  閔太太把身子往上站了一站,然後坐下,兩眼睜著,望著楊心田的臉,問道:「怎麼了?您還生氣嗎?」

  楊心田道:「並不是我生氣,因為那個西藏代表,剛才也在捨下,我就告訴他,這事原是閔總長介紹的,現在閔總長不願意辦,這種架空的事,不敢負這個大責任,作為罷論吧。那人也是很謹慎的,他很贊成這話。閔太太想一想,我是當面辭了他了,而今立刻又要說回來,不是反復無常嗎?」

  閔太太勉強笑道:「這話,依舊是楊總長生氣呢。得了,你瞧我吧。至於多少的話,那是好通融的。楊總長有什麼意思,儘管說,我是可以做主的。」

  楊心田道:「既然如此,讓我再問問那西藏代表看。」

  閔太太道:「我知道楊總長一答應就成了的,你不必客氣了。」

  楊心田要說沒有法想,無奈那閔太太只是央告,實在受不了她的磨煩,只得說道:「既然嫂子這樣說,我總極力照原意去辦。」

  閔太太道:「那麼,楊總長總算答應了。我這裏謝謝你了。」

  說著站起來和楊心田作了一個揖,轉身又笑了一笑道:「還有一件事,要求你答應。就是將來撥款子的時候,這錢請你交在我的手上。良玉的事,是瞞不了您的,他在外面,弄了一個不相干的人,什麼東西,也往那邊拿。這麼大年紀,上面有七十多歲的老太爺,下面有六七個孩子,不顧上也不顧下,不想從前,也不想將來,還是要做這種糊塗事。所以錢總不要過他的手,免得反做出許多壞事來。」

  楊心田見她背起奶奶經來,未免有些頭痛,而且閔太太專制的手腕,心裏就大不以為然,便道:「這事好辦,讓我和良玉商量妥了,交錢的日子,我自派人送到府上去。」

  閔太太道:「不必,到了那個日子,請你打一個電話,我就親自來拿。這事還請總長不要對他說,他要知道又要麻煩了。其實是他一個人,我也不管,隨他鬧去。無奈上有老,下有小,要不過問的話,將來弄得不可收拾,要給人家笑話。」

  楊心田怕她這奶奶經越念越長,她說什麼,就答應什麼,好容易,才把她敷衍走了。到了第二日,閔良玉在閣議退席以後,借著太太的事,對楊心田道歉,便一抱拳道:「拙荊昨日到府上去,吵鬧得很,實在不成話。」

  楊心田懶懶地答道:「不要緊。」

  閔良玉笑道:「前事我們一筆勾銷。走,今天我們上俱樂部玩玩去。你要怎麼樣取樂,都由我做東。」

  楊心田道:「今天晚上,我怕有事呢。」

  閔良玉把手拍著他的肩膀,笑道:「老弟台,得了吧。做哥哥的和你正式道歉,你還不能滿意嗎?」

  楊心田見他如此,也只得言歸於好了。這兩天,閔良玉就天天找著楊心田會面。就是不會面,也要打一個電話。楊心田卻只是淡淡的,對於西藏軍餉的事,閔良玉不提,他也不提。閔良玉一提,他就說吩咐解豹和過有才接洽。其實卻在暗地裏將支票開出去了,以為只要過有才得了錢,對於閔良玉不妨慢慢地讓他著急。

  那過有才先是人家怎樣說,他怎樣好。誰知道將支票拿到手,把錢一兌,馬上翻了臉了。次日他便到解豹家裏去,對解豹道:「真是對不住,我們屯墾使已經來了電報,說是閣議上既經撥付五十萬,我們只收十幾萬,未免太吃虧了,寧可把款子退還,那五十萬的收條,卻是不能開。兄弟是個什麼人,哪裏能做這個大主,所以要解廳長想個法子。」

  解豹察顏觀色,就知他來意不善,心裏卻暗笑,你收條在我手裏,我怕什麼,便道:「你老兄說這話,未免有欠考慮了。事情是你老兄接洽的,收條是你老兄開的。你老兄既然負有代表全權,你老兄開了收條簽了字,我們就像收到西藏屯墾使的收據一般。至於屯墾使不能認可的話,那要由老哥對屯墾使負責,部裏是不管的。」

  過有才道:「這個兄弟何嘗不知道,不過屯墾使他還有一種手腕,我不能不來告訴,就是部裏要以為收條在手,對他不理的話,他就要犧牲兄弟,把部裏叫他捏報邊防危急的話,要據實宣佈出來,兄弟個人犧牲不足惜,可是楊、閔兩總長有勾通舞弊,侵吞國幣的大罪,不止礙及個人,連現在的戚內閣,都怕要動搖,閣下擔得起這個擔子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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