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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三


  ▼第十二回 好事多磨乞憐一飯 為官有道約法三章

  卻說過有才在車站逃走,被人包圍,有人要帶他同走。這人不是別人,正是賈舅老爺。現在逃走,被人碰見,正是兩罪俱發。一刻兒工夫,不知怎樣措辭才好。要說跟他去,是怕吃官司,要說不跟他去,又怕他聲張起來。心裏十分為難,只得問道:「你要我到哪裏去?」

  賈舅老爺道:「這個你不用問,跟我同去,自然有人出來,給我們評一評理。」

  過有才聽他這種口聲,分明是要打官司。回頭一看史鏡華,已是面無人色,便對賈舅老爺道:「這事自然是我的不是。你可否……」

  賈舅老爺不等他說完,便道:「你不要廢話。事到如今,我是不能和你客氣的了。」

  拉著過有才的手,就要拉他走。這時,劉慕唐忽然從人縫中擠了出來,說道:「我已接到電話,知道有這回事。這地方不是說話之所,就請大家到捨下去走一趟。如能解決,那是千好萬好,不能解決,我們再說。」

  一隻手挽著過有才的胳膊,一隻手卻把賈舅老爺推開,又對史鏡華道:「我們一路走吧。」

  過有才聽說是到劉家去,總可以文明解決,也道:「很好,我們一路走。」

  於是和史鏡華三人,先走出車站,上了汽車,一直到劉慕唐家裏來。不到五分鐘,賈舅老爺也來了。劉慕唐當著過、史二人的面,說道:「有才兄,這樁事做得實在欠考慮一點兒。關於史女士這一方面,雖然說是二位的婚姻問題,旁人不能過問。但是賈先生介紹到捨下來,我是負有責任的。史女士不辭而去,我不能擺脫干係。再要談到有才兄個人身上,我的責任就更大了。昨天有才兄共輸十五萬,都是我擔保的。今天晚上,一準交出。現在有才兄一走,人家向我要錢,我把什麼東西給人,你不是害苦了我嗎?」

  過有才坐在一旁,默默無言。那劉太太看見史鏡華在這裏窘得很,便讓她到自己屋裏去安息。史鏡華將事辦到這裏,總算已盡責任。走回房去,倒頭便睡,安然入夢了。

  這外面客廳裏,劉慕唐將過有才埋怨了一頓,賈舅老爺是大肆咆哮,非要法律解決不可。劉慕唐從中做好做歹,叫過有才把輸的錢,完全拿出來,另外寫了五千塊錢的一張支票,給賈舅老爺,算是他拐誘史鏡華的罰款。過有才看那種情形,明知劉、賈二人,勾通一氣,來敲自己的竹杠,但是要不答應的話,一來的確是自己理屈,二來已經知道賈舅老爺已經約好了許多穿灰布長袍的人,在這裏監視,恐怕要以權威來對待。委委屈屈,只好如數開出支票。在劉慕唐家裏,一直休息了一天一晚,讓大家將支票把錢兌到手,方才放他回家。過有才這一分懊喪,真個如喪考妣。自己手上,除瞭解到西康的公款而外,還落個一萬數千元,就打算早日出京,省得把錢又花了。無如心裏念著史鏡華對自己那份感情,總捨不得丟她,所以一天挨一天,總想設法和她見一面再走。偏是自此以後,史鏡華總不出來,劉家又一時不好意思去,只得忍耐著。

  一天無事,在電影院看電影,隔座兩個人談話,有一個人提起劉慕唐的名字,因此便聽下去。一個道:「他的生意怎樣?」

  一個答道:「你還不知道嗎?前幾天,他們做翻了一個冤桶,弄了十幾萬了。」

  一個又問道:「怎樣弄得許多?」

  一個又答道:「他們既做翻戲,又施行拆白,雙管齊下,怎樣不發財哩?聽說當天晚上,就靠他的姨妹,那個李老四一個人包辦。他們搖的是攤寶,寶盒裏的假骰子,都是李老四一人暗中調換。這一回做下來,李老四分得總不少吧?」

  他二人說話,雖然聲音很低,因為過有才相隔甚近,句句聽得逼真。這一下,正是在頭頂心裏打了一個霹靂,哪裏還有心看電影,馬上回到家去,伏在枕上,痛哭了一頓。仔細一想,那個史鏡華,分明是個假小姐,從那天在旅館裏走錯了房門而起,她處處都是來引我上鉤的。我說呢,我偷上車站,劉慕唐又沒有耳報神,怎樣會知道,分明是她暗中已約好了,將計就計,叫我上圈套了。

  過有才越想越糟心,大悔自己不該迷了心竅,要和什麼史小姐交朋友,現在想要這筆錢轉來,是決計沒有希望的了。但是就這樣丟了,也是不甘心,總要出一口氣才好。自己有個同鄉關偉業,是個二等政客。對於上、中、下三等的人才,他都認識,心想何不去請教請教他。若是能夠得一部分回來,我就全數相送,也是心願的。到了次日,他便到關偉業家裏來拜訪。這時已是下午三點鐘了,關偉業還沒有起來。過有才因有事要和人家相商,只得在客廳裏等候。所幸關偉業因聽差進去叫醒,也就起床了。漱洗已畢,他又喝了一碗牛乳,共總費了半點鐘,才出來相見。過有才道:「昨晚上打了牌嗎?」

  關偉業道:「我是到了晚上,百事都來了。昨晚在雁老家裏開會,天亮才回來。這一次,你很好,弄得錢不少,可以滿載而歸了。我以為你早該走了,何以還在北京?」

  過有才兩隻手,互相搓了幾下,歎著一口長氣道:「不要談了,回去不得了。」

  關偉業道:「怎麼呢,他們已經派人跟著你了嗎?咳!是我大意了。我要早早地知會一聲,你就平安出京了。」

  過有才聽了他的話,有些不懂,問道:「誰派人跟著我?」

  關偉業道:「既然沒有人跟著你,你怎麼知道回去不得?」

  過有才也不相瞞,就把劉慕唐做翻戲,自己中了圈套的話,從頭至尾說了一遍。關偉業哈哈大笑,說道:「你也中了魔了,怎麼跑到劉慕唐家裏去,那是有名的黑店呢。你要是早幾天到我這裏來,所謂史小姐,你也許和她在我這裏見過面。她為了替人薦事,接連來了好幾次呢。我勸你死了心吧,錢到他們手裏去了,那是沒有法子弄回來的。你要知道他雖是一般流氓,可是他們請的鏢客,都是天字第一號的人物,怎樣可以惹得了?」

  過有才道:「這樣說來,眼睜睜把錢給他就算了嗎?」

  關偉業道:「除了把錢送給他,那還有什麼法子呢?不但如此,你也應該躲避躲避,仔細有人和你算賬呢。」

  過有才道:「和我算賬?哪個和我算賬?」

  關偉業微笑了一笑,昂著頭想了一想,半晌沒有作聲。過有才道:「誰和我算賬,我真不知道。」

  關偉業笑道:「你何至於不知道。你想,你這回一手抓起一二十萬款子,是什麼手段弄來的,當真你以為人家口服心服,不敢有反響嗎?我老實告訴你,閔良玉把你已恨入骨髓,已經預備下網羅,待你自己往那裏面鑽。在這一二日內,大概就要動手。你若不好好準備,遠走高飛,不但錢要丟去,哼……」

  過有才聽了這話,把要錢的心事,固然拋入東洋大海,心裏也就被冷水澆了一般,不知如何是好,半晌作聲不得。關偉業道:「你是一個眉毛眼睛空的人,怎麼著?你會一點兒不知道?我看你手上還落了那些個錢,趁機出京,多少還不吃虧。」

  過有才道:「偉業兄,你聽到什麼確實的消息嗎?」

  關偉業笑道:「不算是消息,是閔良玉當面告訴我的呢。他那人本來很粗,他說的話,我也不便轉告。只是他有一句話,很關緊要。他說若是你落在他手裏,要用軍法從事。」

  過有才坐在那裏,躊躇了一會兒,怏怏地告辭出去,就像真有人在後面監視他一般,連夜收拾行李,就出京去了。當過有才走的那天,恰好劉慕唐在那天晚上,因為有一樁小事來訪關偉業。關偉業笑道:「你近來好哇?」

  劉慕唐道:「窮忙罷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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