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京塵幻影錄 | 上頁 下頁 |
| 一四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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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一刻,關偉業和唐雁老到隔壁小屋子裏去,密談了一陣,雁老點頭說「是」,默然了一會兒。雁老和他出來,又與大家談些閒話,關偉業便對李逢吉說,約他到家中去坐談一會兒。龍際雲看了這種情形,心裏恍然。關偉業有話,可以對雁老說,也可以對李逢吉說,在座三個人,就瞞了我一個,這種情形,不言可知了,因此心裏倒很像長了一個疙瘩。這天晚上回去,夜已很深了,還打電話,將黃楚江叫了來。對他說道:「我看關偉業這一趟保定,走得十分得意,大概是有些成績了,不過他的話,卻不肯對我露一個字,這實在很可怪的。」 黃楚江嘴裏說不來,心裏已很明白,偏著頭想了一想,說道:「據楚江說,這與總裁沒有什麼關係。」 龍際雲道:「既然與我無關,為什麼有話不對我說?」 黃楚江道:「據我想,一定是為上次請客的事,他心中不無芥蒂。若是果然為這一層,倒可以想法子轉圜。」 龍際雲道:「若是為這個事,簡直是笑話了。那很容易轉圜的,就由我出名轉請他一次吧。不過有一層,他這回跑的成績如何,我們總應該知道一點兒。」 黃楚江一看龍際老的態度,竟有些懼怯關偉業的樣子,也就跟著他的話轉,也主張請關偉業吃飯。可是他的心事雖然活動,範同風的心事,比他更活動,當天晚上,就到關偉業家裏來拜會來了。這時,關宅的情形,不像以前了,門口的汽車,停了兩大排,門口的電燈,點得燦亮。那兩個門房裏的聽差,也立刻變了態度。他見範同風是坐包月車來的,接過名片,低頭看了一看,又抬頭看了一看人,便說道:「請您等一會兒,我進去看一看,我們督辦,正會著客呢。」 範同風看那樣子,是不能闖關而入的,只得等著。約莫有五分鐘,那聽差才出來相請。一進客廳,只見南腔北調的來賓,擠滿了一屋子。一會兒這個嘰嘰咕咕和關偉業說幾句,一會兒那個又嘰嘰咕咕和關偉業說幾句,也就沒有直接和他說話的機會。範同風本也沒有奉誰人使命來的,就是找著關偉業也無話可談。所以他在這裏,也不過擠在人中間隨便說說笑笑。 到了兩點鐘,客走了一半,範同風也就到龍際雲家裏來報信。龍際雲見他是從關偉業那裏來的,已經脫了衣服要睡覺了,複又披著衣服出來,到客廳裏與範同風會見。范同風很得意地說道:「關偉業家裏的客,本來極多,不便說話。他就拉著我到一邊,告訴他的意思。據他說,對於總裁總是要合作的。我就說,最好請他到總裁這裏來,面談一切,他也很以為是。拉著我的手,再三叮囑,關於合作一層,彼此要守秘密。我看他那樣子,雖然極是圓滑,但因為同風為人極是拘謹,也只得說老實話了。」 龍際雲道:「他現在居然以唐、鐵間的代表自居了,哪裏肯將就我們?要不然,叫他約好一個時間,我去拜會他吧。」 範同風道:「那樣最好,可以表示總裁謙恭下士。」 龍際雲道:「去我是可以去。不過這些政客,最會搭架子,我若到他家裏去遷就他,他以為我們怕他,越發要驕傲起來了。」 範同風道:「這一層是要顧到的,不去也好。只看他從保定回京以後,與以前就判若兩人了。」 龍際雲道:「同風,你給我拿一個主意,你看我還去找他一趟,還是約他到我這裏來?」 範同風道:「若是他真能和我們合作,總裁去一趟,倒也不要緊。」 說時,卻用眼睛暗暗去偷看他的臉色,見龍際雲板著臉,有極不高興的樣子,又道:「否則還是請他過來一談的好,這種人決不可以對他客氣相待的。」 龍際雲道:「還是請他來吧。看他以後情形如何,再想辦法。我已吩咐楚江,明天和他接洽去了,你明天不妨和他同去。」 範同風答應著「是」,到了次日,便邀著黃楚江一同去訪關偉業。他家裏門房說:「我們督辦不在家,和太太坐著汽車,到西車站接人去了。」 黃楚江是知道的,關偉業在家,並沒有正式家眷,這位太太是從胡同裏接了來的,而且他又不像別人,是千金買妾,不過是這種豪舉,他卻和這位太太有約在先,併攏在一處合作。關偉業不必花錢,他也不許在太太上加以任何字樣。至於以後,關偉業在政治上活動,關太太在交際界上活動,各不相涉,而且在必要的時候,彼此還得幫忙。現在關偉業陪著他太太一同到西車站去,一定是太太有什麼發展,要他去幫忙呢。聽差這樣說了,就不便再問,只得和範同風回家。 其實黃楚江這一猜,倒是猜錯了。原來鐵處長部下第一科科長桑俊人,奉了鐵處長的命令,到京來接洽些瑣碎事件,這就是去接他。當關偉業在保定之時,和桑俊人見面多次,彼此偶然談到逛的方面,桑俊人非常羡慕北京的繁華。關偉業就說,對於這一層,自己非常熟悉,那時到京,可以做一個引導。桑俊人聽說,歡喜得了不得,就說到京之時,一定來拜訪。關偉業道:「捨下就住在南城,說到逛,非常方便。最好是下榻在捨下,兄弟就可以隨時奉陪了。」 這話本也是關偉業順嘴一遍客氣話,哪裏知道桑俊人信以為真。恰好過了兩天,他要到北京來。一時高興,就拍了一個官電給關偉業,說是今日啟程來京,晚車可到,明天到府奉訪。關偉業見了,喜歡得了不得,便對關太太道:「我現在居然是保派了。你瞧,那邊來人,都要先打一個電報來報告。這是官電,不要錢的,將來我們也可以打的。就是你托人在上海買衣料,都可以打官電了。」 關太太一見真憑實據,笑道:「唯其是官電不花錢,所以他才打一個電報給我們。其實他到京要來拜訪你,先不打這個電報,有什麼關係呢?」 關偉業道:「不然,他和我感情最好,打算到京後,就住在我家裏,所以打電報來,讓我們好去接他呢。」 關太太道:「你不要找這麻煩吧,他們來一個人倒罷了,回頭鬧得賓客不離門,其實與我們沒關係。」 關偉業將肩膀一聳,笑道:「你說好大話,誰也知道鐵樹人是保劉的靈魂,桑俊人又是老鐵的靈魂。這種闊人,接還接不到呢。他要來,我們還怕麻煩嗎?」 說畢,於是對著關太太耳朵邊,低低說了一遍。關太太一扭頭,揚著眉笑道:「我不管。」 關偉業道:「我並不是說笑話,真要這樣辦才妥當,這一個機會是不可失的,而且於我們極有面子。」 關太太道:「面子面子,不要是沒面子吧?」 關太太說這話,本來也就在可辦可不辦之間,經不得關偉業說好說歹,再三地要求,總算都答應了。 到了晚上,他夫妻二人,同乘一輛汽車,到了西車站。不一刻,火車到了,關偉業便到月臺上來迎接。果然桑俊人帶著幾個聽差從車上下來。關偉業搶上前一步,說道:「俊人先生,果然言而有信。兄弟接了電報,同了內人特來迎接。」 說時,關太太也走上前來。關偉業道:「這就是內人。」 桑俊人先是聞見一陣香風,抬頭一看,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婦,披著杏黃色白狐斗篷,戴著水紅鑽花繩帽,再配兩耳墜下來的一副鑽石耳環,正是鮮耀奪目。她到了面前,深深一鞠躬下去。桑俊人連忙拱手道:「這是嫂夫人,勞駕前來,真是不敢當。」 關偉業道:「不然,兄弟也不必過那虛套,特意到車站來,接俊人先生到捨下去,屈住幾天。」 桑俊人道:「不必客氣了。辦公處有的是地方,可以隨便住的。況且所帶用人很多,也不便到府上去驚擾。」 關偉業道:「辦公處可以隨便,捨下也是可以隨便的。我們不是在保定有約在先嗎?俊人先生怎樣忘記了?」 說畢,昂頭哈哈大笑。關太太也道:「桑先生若不嫌棄,就不必客氣了。」 桑俊人笑道:「不是客氣,實在不便叨擾。」 說時,顯出躊躇的樣子。關太太笑道:「桑先生實在不用客氣,除非是嫌捨下房屋窄狹,我們就不敢強留了。」 桑俊人還沒有答應,關偉業早將手斜伸出來,在桑俊人身邊,遙遙作扶持之勢,口裏說道:「請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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