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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九


  高彌堅兩隻手比著膝蓋,正著臉色說道:「這幾天奔走的成績,倒是不錯,就是我們同鄉的人,不顧利害,有一部分搗亂分子出現,這事也許平老已經知道。」

  王坦把三個指頭,將桌子輕輕一拍,歎了一口氣道:「中國之所以不強,就在於此。沒有哪一個人,肯在公益上,把私利看輕些。我知道這搗亂的沒有別人,就是大道、幹臣手下那些人,有意和我為難,其實大道、幹臣,和我都是多年的老友,沒有什麼事不可商量的。我早也就對大道說了,我已經年老,應該休養休養,勸他回省去維持。他是左一個揖,右一個揖,說辦不了,還是老大哥出馬的好。幹臣呢,更不必說,專幹慈善事業。近來又和一些老名士混在一處,吟詩作賦,好不風流瀟灑。一和他提到做官,他就搖手不迭,說是不幹這個事了。其餘的幾位同鄉人才呢,也有怕到南方去的,也有辦著事不能離開的。也有資望太淺,不能回去的。因為這種緣故,所以我才自告奮勇,願為桑梓盡力,不料到了這時,他們又眼紅起來,半路裏走出來截殺一陣,真是豈有此理?」

  姜公望見王坦有些不平的樣子,覺得有機可乘,便說道:「我們省裏的事,除了平老,實在也沒有人可以收拾。換一個人回省,不過替仇世雄做賬房做書記,那有什麼用?他們要出來競爭,除了他二三私人而外,我想沒有人不反對的。這種搗敵的分子,無論如何,我們要先撲滅他。」

  嚴益壯道:「明天會館裏開會,我就可以當場宣佈他們的黑幕。」

  王坦聽了,用手絹左右揩著鬍子,微笑了一笑。薑公望道:「那倒不必,他們用暗鬥的手腕來破壞,我們也就用暗鬥的手腕來制止他。先一吵出來,究竟是我們同鄉一道裂痕。」

  王坦聽了點了一點頭,又微笑了一笑。

  厲民行到了此時,實在有些忍耐不住了,微微地咳嗽了一聲,然後說道:「還有一件事,得告訴平老。」

  王坦轉臉來問道:「什麼事?」

  厲民行望著薑公望道:「公望兄,我們不是很考量了一些時候嗎?這事我們總是要辦的。」

  這才掉過臉來對王坦道:「聽說他們那些人,也請過幾次願。本來是沒有什麼人,因為他們既出車馬費,又請到會的人吃午飯,所以居然有人奔走。」

  王坦笑道:「這種笑話,當然也是不能免的。」

  薑公望道:「公望的意思,以為這事雖然不是正當手腕,不過對於同鄉,也不妨有一種聯絡,平老以為怎樣?」

  王坦沉默了一會兒,扶起水煙袋來,站在旁邊的聽差看見,就點了一根紙煤送上,王坦反向薑公望道:「諸位的意思,以為應該怎樣辦呢?」

  說著,拿了紙煤點煙,抽個不息。那意思,卻是靜等薑公望的回話,薑公望道:「以公望的意思,這事並不是由我們開始,辦起來也不要緊,況且他們既已舉行多時,我們不辦,他越發要大大地施展起來了。公望總怕為著這一點兒小問題,將全域都牽動了。」

  王坦抽了兩袋水煙,然後才說道:「大概要多少錢呢?」

  薑公望道:「這原沒有一定,依公望的計算,至少也要七八百元。」

  王坦道:「既然只要這些錢,那倒不值什麼,就在我這裏先拿一千塊錢去。這話也不妨對諸位直說,並不是我拿出一千塊錢來,做什麼省長運動費,無非怕我們的團體破裂了,想一點兒法子出來維持。為了桑梓的事,就是花個千兒八百,那也很不算什麼。」

  薑公望道:「是的是的,有了這一千塊錢,一定可以鋪張一下,若是很有一點兒成績……」

  薑公望說到這裏,不往下說,望著王坦的臉,把話音極力地拖長。王坦道:「若真能有些成績,我這裏還可以籌一點兒款子。總而言之,這事我們辦得很有些聲勢,若是鬧到半途,煙消火冷,諸位固然是白忙了,就是我很無意思的。為人做事,成功不成功,那是斷不定的,但是有一點兒機會還在,不可輕易放過。」

  姜公望一行四人,聽到他說並不是以一千元為限,這錢出了還可以出,很是歡喜。薑公望一回頭望著三人道:「三位今天且不要散開,就回會館想出進行的辦法來。」

  王坦道:「他們既早有預備,心存破壞,我們是補救的意味,當然也緩不得。」

  回頭便對聽差道:「你到裏面拿一千塊錢出來,這是現用的,不必開支票,就拿現錢吧。」

  聽差答應去了,一會兒工夫,就拿出一大疊鈔票出來,交給王坦。王坦順手便遞給薑公望說道:「這個且先拿去,將來不敷用的時候,我自然再要籌劃。」

  姜公望看見錢來,早是站起身來,彎著腰用雙手去接那錢。錢接在手,倒沒了主意。這一大疊子票子,是就揣在身上好呢?是放在桌上好呢?在他這樣躊躇之間,票子捧在手上,好像不知所措的樣子。王坦以為他不願管這錢,有些避嫌的意味,便笑道:「你只管拿去支配,這一點兒錢還能談到什麼責任問題嗎?公望若是不肯一人管理,就交與高君也可以。」

  他這樣一說,薑公望倒不便老把鈔票拿著,便遞與高彌堅,說道:「高兄,你人最穩當,請你暫拿著吧。」

  高彌堅道:「只要能負責辦理的事,那我總可以負責去辦。」

  薑公望心想,我是叫你暫時揣著這錢,怎樣你倒認為是由你支配,你真是不易惹的角色了,便對王坦道:「現在沒有什麼可說的了,我們暫且回去。」

  王坦點點頭。

  他們一行四人告辭出來,四輛包鐘點的車子,都還在門口。原來這些當代表的人,就是嘴忙與腿忙,都應該有一輛包月車,隨時要走便定,才不至於誤事。可是大家又都是窮湊付的生活,過一天算一天,又不敢拿出十七八元來專賃一輛包車,包了也覺不合算。於是不得已而思其次,想出這包鐘點的辦法來。什麼時候出門,什麼時候就包定車子。坐多少鐘點,給多少鐘點的錢。這樣一來有包車可坐,也就不浪費。他們這四位代表情形都差不多,所以四個人各包了一輛車。這時大家走出門,那些車夫,不約而同地說了一句「下來了」,拉了車把湊上前去,各昂著頭問一聲:「先生上哪兒?」

  薑公望正打算說回會館,高彌堅道:「公望,回家也不趕上晚飯,我們到一家小館子去吃一點兒東西吧?」

  嚴益壯、厲民行眼見他身上揣著一千元鈔票,大家夠花一陣子的了。吃一餐小館子,那很不算什麼,不約而同地答應了一聲「也好」。這又不是花薑公望的錢,他也極表同情,於是四人驅車向一家四川館子而來。花了五元錢,大家飽餐一頓,這才回會館。姜公望見高彌堅把鈔票老揣在身上,沒有拿出來的意思,便笑道:「老高,你的意思怎麼樣?我們是撒開手一花呢?還是盡這一千元支配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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