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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八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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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佩書等著薑公望洗了臉,喝了早茶,等之又等,一直等到十一點鐘,才一路到王坦家裏來。胡佩書已經急得滿頭是汗,又說不出來,究竟為了什麼著急。到了王坦家,薑公望引他一路進去。先到內客室裏相會,剛一坐下,王坦走出,胡佩書看見,連忙站將起來,比齊腳跟,對他行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。 薑公望在一邊說道:「這就是那位胡佩書先生。」 王坦道:「我早已聽見說胡君對公益的事很是努力,這是難得的一位青年。」 胡佩書道:「是是,但是不懂什麼,還得老前輩指教。」 說著又微微地像要鞠躬似的,王坦道:「請坐請坐。」 胡佩書坐下,王坦對他一望,他又站起身來了。王坦道:「不必客氣,儘管隨便。我雖然馬齒加長,倒是很願意和有朝氣的青年在一處,像你老哥這種青年前途是未可限量的,我非常歡迎。譬如昨日請願的事,像你老哥這樣的人,能多有幾個,什麼事辦不動呢?」 胡佩書被王坦這樣一誇獎,滿心說不出來有一種愉快。談了一陣,因欠著身子道:「就怕佩書做的事,不很對,所以特地請姜先生帶來見會長,向會長請示。只要會長有什麼吩咐,佩書總可以勉力去辦。」 王坦道:「現在你老兄就很努力,桑梓的事,還仰仗幫忙。將來省治有些起色,你老哥是一個上等的人才,一定要借重的。」 說著將兩隻大衫袖籠起來,在胸前似乎端了兩端的樣子。胡佩書見會長都和自己拱手,這一層面子,真是十足。當時他站了起來,那意思是表示不敢當,可是王坦把他的意思誤會了,也就站起身來,說道:「大概事忙,我也不留。等省治的事辦得告了一個段落,我再約過來暢談。」 胡佩書本想趁著這個機會極力向王坦拉攏,不料三言兩語,就被主人告辭了,這又不便說並不是要走,只得站起來道:「會長的公事很多,不敢在此多打攪,以後再來請教吧。」 王坦仍舊將兩隻籠起來的衫袖,端了幾端,胡、薑二人便走了。 原來王坦是一個極舊式的官僚,最不喜歡這些學校的學生。他的幾個兒子,都沒有進過學校,就是他的兩個小孫子,還是請了國文先生在家裏教他們呢。他常說,進學校有什麼好處?我就沒進過學校,我怎麼也做過幾次特任職的官。所以現在進學校,不但枉費了錢,而且把些青年弄得飛揚跋扈。因此一來,所以他對於學生總不很大喜歡,現在因為民治運動,是迎合潮流的事。迎合潮流,又莫過於學生,現在要同學生反對,那就太矛盾了,況且開會請願,非學生辦不熱鬧,也得利用利用他們,所以自他想做省長以後,學界中人有來見的,倒也敷衍敷衍。他因為不得已見了胡佩書一次,只要把話說了,就不願他久坐,所以借著胡佩書客氣的機會,就把他送走了。 胡佩書和薑公望走出來,胡佩書剛要說「坐得太少」一句話,薑公望先他伸了一伸大拇指,笑道:「你今天這面子不小呀。我自認識王平老以來,沒有見他這樣對人誇獎過,今天對你老哥居然還一拱手兩拱手,差不多用平輩來看待,實在難得。」 胡佩書不覺由心眼裏笑將出來,說道:「真的嗎?我還以為他為人謙遜,對客都是這樣呢。」 薑公望道:「謙遜雖然謙遜,可是從來沒有奉揖的。你想,他已是我們父輩之人了,不是十分看得起,哪裏能夠這樣多禮呢?」 胡佩書一想,這話果然有理,高興得了不得。一回到自己會館裏,見著人便說道:「你猜我今天一早出去,是在哪裏來,我見了王會長呢。他真客氣,陪我說了幾個鐘頭的話,還對我作了幾個長揖,要我幫忙。」 會館有些好事的,聽說他會到了王會長,也就禁不住要問兩句。這一問,胡佩書更是得意,搖著頭道:「王平老他很知道我,以為旅京同鄉要轟轟烈烈地幹起來,非有我在裏面主持不可。又不知道他聽誰說了,說我是不贊成他的人,因此對我十分拉攏,非要我在他公館裏吃便飯不可。我當時稍為謙遜了幾句,他就打拱作揖,竭誠挽留。我為面子所拘,只得在他那裏吃了飯。他說一兩天之內,要到會館來回拜我。我想我們會館裏連一個坐客的地方也沒有,怎樣招待他,只得預先擋駕。依我說,我們會館裏,早就得設一所好好的客廳。同鄉有什麼活動之時,也好招待有些名望的客。我是不在乎此,但是其他的同鄉,若有大佬來拜會,都是與前程有關係的。若是像我一樣,因為沒有可坐的客廳,就把貴客辭了,那實在可惜。」 這些人聽了他的話,雖然將信將疑,但他當代表是實事,也就以他的話,在有理一方面。接連兩天,胡佩書都大忙而特忙。據他說不是見了王平老,就是會館裏開緊急會議。大家一想,這話越發靠得實了。也就猜著說,我們省裏事若辦好了,這省長一席,少不得是王平老。像你們這樣出力的人,他要怎樣報酬呢?胡佩書道:「那很難說,不過我們替他出力的人,都會有一件事情辦辦,那是無可諱言的。我別事倒不想,只要能弄一個知事做做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據我想,我和王平老這樣接近,要他給我一個知事,他不好意思不答應。」 大家聽了他這話,仿佛胡佩書真有做知事的希望,於是有勸他挑缺要留心的,有勸他知事不好做,不如辦厘金的,也有人告訴他印花稅最好,又有人告訴他,印花稅究不如煙酒稅,立刻說得胡佩書心癢難搔,笑道:「現在我不過這樣揣想著,將來真要回了省,再斟酌辦理。」 他這樣一來,會館裏賦閑的人,就都來找他談話。 這時候,全省會館的同鄉大會,又在籌備開第二次大會,胡佩書就在家裏預備演說詞,計劃明天怎樣大出風頭。他會館裏的人,知道這一件事,都來向胡佩書表示好感。說是明天開會,一定要到場,一來為胡先生撐場面,二來也是替王平老出一點兒力。到了第二日上午,胡佩書去總會館裏,小同鄉跟去的就不少。可是這日會場上的人,比前次就大為減少。因為上次有許多人上了一個當,跟著到公府裏去請願,走出一身的臭汗。這次若再來開會,恐怕請願的時候跑不了,所以省事的人,就都不敢到會。 姜公望和高彌堅私下計議,今天會場上,不過三四百人。若說旅京同鄉,只有這幾個人,那就聲勢不壯。莫如我們當場宣佈,說是今天到的人,都算是旅京同鄉代表。若是代表有這些個人,那就很見人多了。高彌堅道:「這話有理,就是這樣辦。」 到了演說之時,高彌堅就登臺報告道:「我們旅京同鄉,有好幾萬人,當然不止這些。但是今天到會的諸同鄉,很可以代表一般同鄉的意思。說起來,諸位就要算旅京同鄉的代表。剛才接到王平老打來了電話,說是諸位這樣替桑梓盡力,他十分欽佩。本當借著這個機會,和諸位談談,又怕引起外面的誤會。因此特托了幾位幹事,公宴今天到會諸君。」 大家聽見王平老出頭公宴,心裏一痛快,禁不住劈劈啪啪就是一陣猛烈的鼓掌。高彌堅道:「這時候已快到十二點鐘,預備恐怕來不及。不知諸位還是贊成今天呢?還是贊成明天呢?」 這話一問,台下紛紛地嚷起來,都說今天,今天,就是今天。薑公望走上台,兩手向上一舉,說道:「今天就是今天,不過會館裏辦廳趕不及。兄弟的意思,把在會館中人,分作八組,一組各推一個幹事為引導,各找一個館子吃飯。吃完了飯,再到會館裏來聚會。至於飯賬,平老已經送了很充足的款子到會館裏來,由幾個幹事代付。」 在場的人聽說飯款很充足,人叢中又有人鼓掌。 姜公望見結果很圓滿,立刻把人數分開,把人領著分投各飯館子去吃飯。等到各組將飯吃完,重到會館裏來聚會,那時已是三點多鐘。薑公望怕耽誤了請願的機會,立刻在會議屋子裏,拿出許多請願的白紙旗分別交給請願的代表。大家吃得酒醉菜飽,也不好意思退縮不前,因此硬著頭皮,跟了領袖的幹事,一路出發。上次掌大纛旗的胡佩書,現在還是繼任前職,撐著那一面大旗,挺著身子,在前獨走。到了公府門口,衛兵認得他們,笑道:「你們倒又來了。」 仍是依著上次的手續,先在傳達處麻煩了一陣子,後來推了八個代表,到侍從武官處交涉。不料那侍從武官答應出來,依舊是不得要領。薑公望道:「今天敝同鄉來請願,不比上次。上次不過是旅京同鄉的代表而已。這一次卻是代表裏面推出來的代表,他們不得一些結果,沒有臉回家去見同鄉,一定要在公府門口等候的。這種趨勢,就是有什麼犧牲,也顧不得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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