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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〇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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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坦一面聽他說話,一面自摸鬍子,他說完了,王坦點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,但是這林老頭子,愛錢如命,未必肯送厚禮。」 李逢吉道:「所以我說這事很難了,不過碰上機會,能夠辦成,也未可知,只是沒有把握罷了。」 王坦道:「我是急於要出京,不能替他辦這事,我叫他的大少爺和你接洽吧,那人倒還精明。」 李逢吉道:「我總可以盡力幫忙,只要他在三甜那方面能盡一點兒力,總不至於沒有法子想。」 王坦道:「好,就是那樣辦吧。」 當時吃過飯,各自回家。王坦就把林忠直叫到家裏來,告訴他唐雁老方面有路可走。不過光託人情是不行的,總要破費一點兒。林忠直道:「家父雖然很省儉,但是這種正當用途,花個五七千塊錢,大概還能舉辦。就是家裏沒有錢,哪怕將不動產變賣一點兒,那也不要緊。」 王坦道:「既然如此,事就好辦。我是後天一準出京,以後你就和李秘書長直接接洽得了。」 林忠直聽了這話,一口承認。當日回家,就把這種情形,與他父親林懷寶商量。這個時候,林懷寶的病已好十之八九,還留著一兩分病,好在家裏睡覺,借此可以不見客,也好躲開那些賭債。現在林忠直回來一報告,說是只要送一點兒小禮,事情就可以辦到,他覺得這個差事更有把握,連那一兩分養身病,也失掉了,將大腿一拍,笑道:「這樣說,這禁煙專使,的確是我的了。要錢要什麼緊?我就出錢。不花本錢,哪有利錢可以弄轉來呢?」 林忠直正色道:「我想,這事我們總得考量一下,難道把不動產變賣了來運動差事嗎?」 林懷寶見他兒子正著臉色說話,態度很是鄭重,便用手將鬍子摸了一摸,笑道:「傻孩子,我雖上了幾歲年紀,卻還不糊塗,何至於孤注一擲,把基業都扔了呢?我早年積下三千兩銀子,存在銀號裏,後來又湊合了一點兒零碎款,作為五千塊錢,存在銀行裏。年久只動了一點兒利錢,我沒敢用那本,非到急時,我是不用的。現在既然有這樣一個好機會,說不得了,只好動用它。這筆款子,不但是你,連你母親都沒有讓她知道的。」 林忠直聽了這話,倒吃了一驚。不料老頭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哭窮,他還藏有這一筆鉅款呢?這老頭子臨要死,都不肯把這話說出來,真是怪事,這錢差一點兒是銀行裏的了。我猜他有錢,所以詐他兩句,居然讓我詐出來了。 林懷寶見林忠直站在那裏,有一種沉吟之態,就知道了他的意思,說道:「你不要奇怪我藏著這些錢,並沒有對你們說。你要知道,我藏著的錢,都是你的。不過我不到臨危,不能告訴你,這也是我一番癡心,以為能守著一日,就多替你們留一日。不然,我這一大把年紀,還用得了嗎?現在我把這錢將差事弄到手以後掙了錢,比這要多好幾倍,你更有得用了。」 林忠直雖然垂涎著那五千塊錢,但是父親得了大官,自己做一個闊少爺,也是一個樂子。再說父親這一做官,一定掙錢。掙了錢,總少不了我的。這樣一想,也就不說什麼。過了一天,便專誠去拜謁李逢吉。這時,李逢吉接了家眷來京,已經在北京賃下公館。他是一個秘書長,又是總理面前的紅人,他的住宅,自然也非同等閒。林忠直一到門房裏說會秘書長,門房見他是坐人力車來的,老老實實地就說不在家。 林忠直被「不在家」三個字斷住了,不好說什麼,只得扔下一張名片走了。到了次日又來,門房依舊說是不在家。林忠直一想,昨日是上午十點來的,今日是上午九點來的,要說不在家,他是上哪兒去了?上衙門,不是時候。平常應酬,沒有這樣早。有特別事故,不能天天這樣。想來想去,恍然大悟。到了次日,雇了一輛汽車坐著。在隔壁秦師長家裏,借了兩名武裝馬弁,掛著盒子炮,站在汽車的兩邊,飛也似的,又開到李宅來。汽車到了門口,喇叭是嗚嗚亂叫,門房知道客到了。走出來伸頭一望,早有一個馬弁,跳下車來,上前問道:「秘書長在家嗎?我們……」 門房連忙笑著道:「在家,您哪,請賜我一張名片,我這就去回。」 馬弁在林忠直身上,要了一張名片交給他,他拿到手一瞧,才知道就是上兩次那個姓林的。原來他是武官,而且很闊,這卻未曾料到。當時拿了名片進上房一回,李逢吉立刻就叫請到客廳裏坐。門房看主人那一副神情,這才恍然大悟。這位姓林的,果然是一個混大差事的,這又算自己看走眼了。林忠直被請到客廳裏,李逢吉也就出來了。林忠直先是一番客氣,然後就說平老介紹過來,到秘書長這裏來請教。 李逢吉道:「兄弟和令尊相處很好,令尊的事,我當然可以幫忙,而且王平老又介紹過,兄弟更沒有不竭力的。一兩天內,我可以約田幫辦和你老兄在一處敘敘。介紹之後,二位可以直接接洽。」 林忠直道:「直接……那反而不好吧?還是請李先生多幫一點兒忙。」 李逢吉偏了頭抽著雪茄煙,像在想什麼。半晌才問道:「平老對於田幫辦那一方面的事,全都告訴令尊了嗎?」 林忠直道:「家嚴都知道了,只要田幫辦能促成這事,可以辦得到的,總竭力去辦。」 李逢吉微笑道:「不是我吃裏爬外,這事受了平老重托,令尊又不是外人,我倒不能不直言相告。這田幫辦口氣是很大的,這『竭力去辦』四個字,可不能對他說。對他說了,他不會客氣的。」 林忠直見李逢吉告訴了他的實話,很是感激,欠了一欠身子,拱著手道:「多謝指教,回去告訴家嚴,總知道秘書長這一番盛意。」 李逢吉笑道:「我們來日正長,這倒不算什麼。」 林忠直又和李逢吉互談了一會兒,對於向三甜走門路的方法,卻也領教不少。只是李逢吉本人,卻沒有說一句要好處的話。當日回家,對林懷寶一提,說是這李秘書長待我們真不錯。既不要錢,又沒有表示薦人,總算講交情的了。林懷寶用左手三個指頭,擰著下頦下幾根長鬍子,不覺微笑說道:「孩子!你究竟閱歷淺,還不能在外面混事。他在臺上,我們在台下,非親非故,他給我們這樣幫忙,真是一點兒什麼貪圖都沒有嗎?」 林忠直道:「我想他受了王平老之托,不能不幫忙。」 林懷寶道:「更笑話了,平老是一個文職疆吏,老李可身居樞要,平老不巴結他,他反來巴結平老不成?就算他要巴結王平老,我們又不是平老什麼親信,用不著要他愛屋及烏。」 林忠直道:「那是什麼緣故?我真猜不出了。」 林懷寶道:「他不是告訴你,來日正長嗎?文章要在這『來日正長』四個字裏,他那意思,知道我們現在出錢,那是花老本。要多了,決計是要不到的。目前樂得做一個人情,一個錢不要,給我們辦好這件事。將來我們到了外省,查煙以後,那個時候,再和我們索款。因為我們隨時有電報告到京的,設若他要給我們搗亂,就老給我們抬杠,說我們查得不實不盡,那就夠我們麻煩的了。你以為官到了手,就可以不怕他了嗎?」 林忠直聽了他父親這一番話,恍然大悟,才知道他父親做官,的確有一番經驗。過了兩天,李逢吉果然約林忠直在家裏便飯。同席的就是田子芳,主客不過三個人罷了。席上,李逢吉先說道:「府裏的意思,現在很想請林老先生出來辦點事,林老先生雖不大願出來,忠直兄他卻以為有負府方的盛意,一定要他令尊出來。忠直兄的意思,卻要我們大家幫一點兒忙。府方既然倚畀甚殷,我們自然要玉成其事。」 當晚大家只是含糊其詞地說了一遍。到了次日,林忠直親自到田子芳家來造訪。田子芳先道:「秘書長也曾對兄弟說了,說是打算請令尊出京一趟,辦禁煙的事,但不知令尊意思如何呢?」 林忠直道:「老人家正想出去遊歷遊歷,這事又清閒,正是合適,還要仰仗田幫辦在總理面前吹噓一二。這一番盛意,家嚴總知道。」 說到這裏,笑了一笑道:「小小的意思,總可以辦到。」 田子芳道:「既然是府方意思,兄弟還敢怎樣。」 遂又走近一步,和他坐在一張沙發上,低著聲音說道:「這事非在雁老家庭中托人,不能從速的,雖然,這差事很不壞,喝令尊一杯喜酒,也是義不容辭的了。」 說畢,哈哈一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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