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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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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鑾保道:「不是那樣說,我們現在雖然走保定這一條路,但是戚閣的人也很多,未見得所許我的次長,十拿九穩,就可以到手。他雖然一定要下臺,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,將來一定還有我們找他的日子。自然我們一到戚閣去做事,和他一定要翻臉的。但是我們要做不成呢,這裏又把他得罪了,去不成,又回不來,豈不是兩頭失錯?」 何太太道:「人家又不是傻子,你許多天躲了不見面,他就不知道嗎?」 何鑾保道:「我雖躲了不見他的面,我是撒謊到保定去了。將來問起來,我還可以說,是為了他的事去的。這個日子,我若是天天在他那裏跑,這一方面,一定疑惑我們還沒有脫離他的關係,怎樣肯信任我們呢?」 何太太道:「余大帥,不是叫人來說過,要把鐵路借款的合同,抄給他一份嗎?你老不到唐家去,這東西怎樣能得到手?」 何鑾保道:「這一件事,我早就拜託曹伯仁了。他答應了,我們內外合作,將來給他安插個好位置。這個時候,要抄什麼文件,他都可以設法。」 何太太笑道:「這樣說來,老頭子用的人,全是些漢奸。」 何鑾保道:「他反正要下臺了,我們有多大一點兒力量,哪裏能夠維持他?」 何太太道:「不是要我們維持他,我們也不應該去壞他的事。」 何鑾保道:「你以為我抄兩道秘密文件,這就壞他的事嗎?你不知道,余大帥方面,既許了很重的報酬來找,古言道重賞之下,必有勇夫,我們不幹,也有旁人去幹,何必把一筆好財喜讓給別人?得了,不說這些閒話了。蔣督練剛才由湯山打了電話回來,叫我去一趟,不知道是不是問這文件的事,我這抽完煙,就要去了。你出門若是沒有大不了的事,你就快點回來。怕家裏有什麼人要來,你可以照應一點兒。」 何太太道:「我下午還有人約我打牌呢。」 何鑾保道:「這兩天我很忙,你就幫著我一點兒吧。要打牌,將來我事情妥了,你有的是工夫,儘量地打,現在就忍一忍吧。」 何太太是個能和丈夫合作的人,何鑾保既然要趁這個機會活動活動,說不得了,不能不犧牲一點兒,來助他成功,因此他就笑著說道:「今天是錢次長的二姨太太做東,這場牌會,照理是不能不去的。既然你要我和你在家裏陪客,我只好失約了。」 何鑾保將煙槍一扔,一翻身坐了起來,笑道:「錢次長算什麼?我的次長若是到了手,比他那個次長闊得多。」 何太太道:「我並不是說她是次長的姨太太,我就得去。不過不去,就要得罪一個人。」 何鑾保道:「你不去,不過是得罪一個人。你若是去了,家裏沒有人做主,就要得罪好些個朋友,你看是依哪一層好呢?」 何太太道:「別的事都能,唯有為你陪客這一件事,我真有些膩。」 何鑾保道:「這事也不久了,我一把次長弄到手,差不多的應酬,我就要減少些,就不必要你替我當代表了。」 何太太道:「也要這樣才好,我們老是拍人,應當也讓人拍拍我們。」 何鑾保道:「不說閒話了,你坐了家裏的車子出去吧。一會兒工夫,張總長會來,我可以坐他的車子上湯山去。」 何太太聽說,便坐了自己的汽車,先到一個朋友家裏去坐了一會兒,回頭就到唐雁老家裏來,一直到三姨太太這邊來。三姨太太,鋪開一副牙牌,在窗戶下的桌子上,一個人取牙牌數。隔著玻璃,一見何太太沿著回廊走了來,便先笑道:「哎呀!何太太,稀客呀。」 何太太朝著玻璃窗戶,就是一鞠躬,走進房來,笑道:「這幾天,身體不大舒服,所以沒有來看乾爹乾媽。」 三姨太太道:「你既然身體不舒服,怎樣也不打一個電話告訴我哩?」 何太太道:「本來想打一個電話,告訴乾媽的。轉身一想,也沒有什麼大病,別讓乾媽知道了操心。你老人家一個人抹牌,很寂寞吧?乾爹在家嗎?」 三姨太太將牌一推,歎了一口氣道:「政界上的事,就是這樣,沒有什麼幹頭。老頭子還沒有上臺的時候,大家風起雲湧地,都推他上臺。上臺還沒有幹多久,又都要來推翻他,不是開玩笑嗎?這幾天,老頭子很生氣,就在他那間小書房裏,不大出來。我不願意看他那一副臉子,也沒有去見他。我怕他說,他心裏不受用,你們倒快活,因此我哪裏也不敢去,就在家裏悶坐著。我又不知道你什麼事生了我的氣,我又不敢打電話叫你。」 何太太笑道:「喲!你老人家說這種話,我怎樣承受得起?我是不怕碰釘子的,既然乾爹在家,我去瞧瞧他老人家去。」 三姨太笑道:「你去吧。你是客,他總不能不客氣一點兒的。」 三姨太太於是先吩咐一個老媽子前去通知一聲,說是何太太來了。然後何太太緩緩地走了去。走到窗戶外面,牽了一牽衣襟,然後又咳嗽了一聲,於是推著門,踏著高底鞋,一步一步向前。只見唐雁老,捧著一本木板大本書,躺在軟椅上看。見了何太太,微笑道:「稀客!」 何太太也來不及鞠躬,向著唐雁老一蹲身子,就請了一個雙安,站起來從從容容地說道:「這幾天身子不大舒服,沒有來看你老人家。」 唐雁老道:「你不舒服,鑾保也有病嗎?」 何太太一聽這話,心裏想道:「這老頭兒說話好厲害,這樣子來頭不善。」 因走近一步,對唐雁老笑道:「乾爹,您還不知道嗎?他不是為您的事到保定去了嗎?我還來問您呢,他有沒有電報來?」 唐雁老道:「我並沒有叫他去,他什麼時候去的?」 何太太道:「去了三四天了。」 說這話時,看唐雁老的顏色,已經和緩了許多。見旁邊茶几上,放了一壺茶,於是將茶斟上一杯,放在唐雁老面前,笑著低了聲音道:「乾爹,您喝茶。」 當她走近的時候,還有一陣衣香,直撲人的鼻端。唐雁老不覺一笑,說道:「你在我家裏,你是客,怎樣倒反給我倒茶了。」 何太太道:「您怎樣還和幹閨女客氣起來,晚輩侍候老前輩,那還不是應該的嗎?」 她左一聲「乾爹」,右一聲「乾女兒」,把唐雁老一肚子牢騷,都已叫了下去。唐雁老因笑道:「你今天怎樣有空來看我?」 何太太將手一摸臉道:「您看看,我不是瘦了嗎?害了好幾天的病。」 唐雁老在袋裏摸出眼鏡盒,取了眼鏡戴著,伸著頭對何太太臉上看了一看道:「還好,稍微黃一點兒,不留心是看不出來的。」 正談到高興之際,只聽見窗戶外面咚咚幾下加重的腳步響,接上又是咳嗽了幾聲,唐雁老一聽,知道是李逢吉的聲音,因道:「逢吉嗎?進來吧。」 李逢吉手上捧了一張謄錄過了的電稿,愁容滿面地進來,何太太見了,先是一鞠躬,李逢吉微點了一個頭,唐雁老看了他發愁的樣子,心裏早是噗通一跳。李逢吉雙手將電稿呈到唐雁老手上,因道:「總理請仔細看一看,這一道電報,似乎和平常的電報不同了。」 唐雁老接到手上,默然不語地看看。何太太怕是什麼機密電報,也不敢插嘴問話,只見唐雁老手上拿那報紙,只是抖顫不定,臉上紅一陣白一陣。唐雁老看畢,淡笑了一聲,問李逢吉道:「是剛到的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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