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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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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聽了這話,當真走到虛花鬼面前,下了一跪,說是做小生意買賣的人,被妖怪將他的本錢吃掉了,這是怎樣活法,聽說你老人家是一個大善士,向來恤老憐貧的。務望救他一救。虛花鬼對那人望了一望,低聲下氣地說道:「呵!原來如此。那你吃了苦了。不要緊,你損失了多少錢,都由我和你彌補起來吧。」 說著,伸手到衣服裏面去,裝著要掏錢出來的樣子。那人歡喜得了不得,以為可以發一筆大財。不料虛花鬼掏了半天,掏不出來,說道:「呵喲!這實在不湊巧,我今天出來,身上偏偏沒有帶錢出來,過一天,你到我家裏去,我一定給你。」 在茶棚子裏的人,都知道虛花鬼是一個君子人,決不會說謊的,便對那人道:「你趕快謝謝這位大善士。」 虛花鬼正要謙遜,忽然覺得不便,扯腿就跑,一直跑了兩三里路,然後才停住腳。原來臉上戴的那個假面具要落下來,他特意跑開,好將假面具戴上。虛花鬼心裏一想:奇怪呀,我的假面孔向來戴得很牢的,不是心裏想吃想要,決不會落下來的,今天我正在大說慈悲話,應該越說越像真臉一樣,何以忽然要露出真面孔,難道還有什麼人識破了我這個法子,在背後指穿我嗎?無論如何,這個地方,我們要少來了,若是再來,不定這個假面具要在這裏丟了,那才是不合算呢!他這樣想著,一個人又往前走,走不多遠,頂頭忽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。 這婦人在這一條荒野的道上,看見男子,本想躲開,偷眼一看,虛花鬼斯文一脈,和和氣氣,是個正人君子的樣子,所以她並不顧慮,只管走了過來。虛花鬼一想:這婦人膽子不小,一個人走道,就不怕危險嗎?她是一個人,我要下她的手,那倒十分容易,這個地方,並無行人,我就做一回壞事,誰也不知道,這不落得做嗎?這樣一想,心就橫了。心一橫,周身的血,跟著一冷,那戴的假面具,沒有血液來粘著,在真臉上便粘不住,啪的一聲,直從真臉掉下來了。 這時那婦人一步一步地走,已經過去不少路,虛花鬼也顧不得真面目假面目,對著那婦人,如餓狗搶屎一般,就搶了上去。那婦人見虛花鬼搶將上來,她還不怕,打算和他說理,不料虛花鬼走近,雖然還是穿著一套紳士的大禮服,那面孔已經變了,從前是和藹可親的面目,如今不然了,乃是猙獰可怕,藍黑相間,五官不整的臉。她這才知道穿大禮服的人,也會變了臉。事到如今,萬無生理,便決定拼了一死,和虛花鬼打上一場,或者還可以死裏求活。因此,她便低著頭,對虛花鬼懷裏一頭撞了去。虛花鬼一見,一雙手立刻變成了鷂鷹爪子似的東西,就要來摟那婦人。 正在得意忘形之際,忽聽見樹林子裏有人喊道:「青天白日,誰敢在這裏做無法無天的事情!」 虛花鬼抬頭一看,卻是鍾馗營裏負屈將軍,帶幾十名兵士,由樹林子出來。他這一嚇,非同小可,連忙跪在地下,迎接負屈將軍。那婦人扔在一邊,他也不管了。婦人站在一邊,引為怪事,也愣住了。這虛花鬼跪在地下,半天他也不抬頭,趁這個機會,他卻把假面具,趕快戴上,他將假面具戴好了,然後從從容容地爬起來,和負屈又作了一個揖。這時,他不是那猙獰可怕的面孔了,正是雪白乾淨、五官端正的好臉子。那婦人看見,很是詫異,心想:這人的臉,怎樣變得這快?先是好面孔,見了婦人,就變成壞面孔,而今見了軍人,壞面孔依舊變為好面孔,你說奇怪不奇怪?負屈一看,就是最負大名的慈善大家舒華貴,當然不是壞人,卻不知他為什麼追這婦人,心裏好生不解。 舒華貴看見他那種猶豫的樣子,心裏也就了然,便對負屈道:「這婦人剛才發了急瘋症,眼花心亂,不是跳河,就是跳井,這裏又無第三個人,不得已我只好避卻男女之嫌,將她抓去。誰知將軍恰在這個時候來了,將軍是個神人,頭上有紅光,所到之地,百邪俱避,所以將軍一來,她的痛也就好了。」 負屈因為他是一個大慈善家,決不會說謊的,對他的話,卻很相信,笑道:「那卻難怪,要不是我來,老兄還有得受累呢。」 舒華貴道:「不要緊,敝村有的是醫院,和黑十字會,真是痛不好,把她送到那裏得了。」 那婦人在一邊聽了,大聲嚷道:「你別聽他瞎說呀,他是妖怪呀!」 虛花鬼道:「大嫂說話好笑,天下有這樣斯斯文文的妖怪嗎?」 婦人道:「他現在是把假臉戴在真臉上,真臉藏起來了呢。這假面孔別的不怕,最怕人說破。」 這婦人一說,虛花鬼的假臉就掉到地下來。虛花鬼見假面具一落,這一嚇非同小可,趕緊舉起兩隻衫袖,蒙著他的真臉,掉頭便跑。負屈初沒有留心,還不知道虛花鬼為什麼跑,低頭一看,只見地上落了一張紳士式的假面具,正和剛才虛花鬼的面孔一般無二,他這才明白了,虛花鬼出外,都是戴著假面具的,現在既然所認識的,不過是虛花鬼的一副大慈善家的假面具,他的真面目如何,倒要看看。他在馬上加上一鞭,打著馬鞭跟著虛花鬼後面,追將上來。他遠遠看見虛花鬼在山溪邊一塊大石頭下一鑽,就不見了。追到山溪邊看時,那洞黑漆漆的,也不知裏面有多深,探頭一望,有一陣很濃的腥味,撲鼻而來,令人聞著受不了。 那洞的一邊,有一叢水草,水草裏,有一堆鱉蛋,負屈笑想:不用提,這裏一個鱉洞,這大慈善家丟了他的臉,不敢見人,就躲到鱉洞裏去了。我起初還只要看看他的真面目,這樣看來,恐怕他也不是一個人,我卻非把他拿住不可。主意想定,便在路上折了一細樹枝,用火點著,塞進洞口去,用熏兔子出洞的法子,去熏他出來。這煙熏到洞裏去,半天也沒有影響,負屈心裏很是疑惑,心想:這個戴假面具的,難道沒有到這洞裏去?便帶著他手下一班人,在大石前後,四圍去找,看有出路沒有,找到大石頭和一塊小石頭相連的地方,有一條小縫,也不過一個指頭粗細,石頭外面,卻有一路腳印,遠遠地走了。 仔細看時,那縫邊下,還有幾個手印,仿佛有人在裏面爬了出來似的,負屈道:「呵呀!這人的本事了不得,他能無孔不入,有隙必鑽;人到了無孔不入,是毒蛇猛獸也要怕他三分,何況我們呢!由他去吧!」 說著,便自帶兵回營,向鍾馗報告。鍾馗道:「本來辦慈善事業的,偽君子就多,不然,他們一年闊似一年,哪來的錢?這舒華貴所住揩油山前前後後,都是鬼窟,怎樣會是好人?孔子為政三日而誅少正卯,正是以為除偽君子,比除小人還要加緊十倍。這樣吧,我們現在丟了別的鬼且不去管,先要肅清揩油山。」 含冤負屈也都贊成這種辦法。到了次日,便率領他們的軍隊向揩油山而來。這個消息傳到揩油山裏面去,虛花鬼見勢不妙,另外換了一副假面具戴了,就召集在山的人出來會議。他們集會的地點,是露骨亭,是揩油山向來商量重要事件的地方。在亭外的人,都斯文一脈,個個是好好先生,一進了這亭,伸手在面上一摸,立刻露出真面孔,牛頭馬面,五顏六色的形狀,一齊都暴露出來,就是說話的聲音,也都一律變成狼嗥虎嘯,不像戴假面具的時候那樣低聲下氣。 虛花鬼照例坐了主席,便對大家報告道:「我的意思本不想和鍾馗鬧,只要戴著假面具,可以敷衍過去,少占一些便宜,也就算了。誰知昨日我為追個婦人,半途路上,遇著負屈一大群人,把臉丟了。當時我雖趕快掩飾,無奈那婦人在一邊搗鬼,我的臉就被識破了。我知事不妙,用無孔不入的法子,由鱉洞鑽了出去,方才逃出這條命來。聽說鍾馗聽了負屈的話,別的不問,單單要和我們為難。我想我們要趕快想抵禦之策。假使單靠我的力量,和他硬打,恐怕是打不過,我們最好還是用計來敗他。」 一言未了,有人說道:「我有一計在此。」 要知道這是什麼人想出什麼退兵之計,請看下回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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