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寫作生涯回憶 | 上頁 下頁 |
| 榨出來的油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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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在我可以記一筆賬,在抗戰以後,在大後方完成和未完成的小說,是以下這些。《瘋狂》,五六十萬字。《八十一夢》,十七八萬字。《牛馬走》,約百萬字。《第二條路》,約三十萬字。《偶像》,約二十萬字。以上發表於《新民報》渝蓉兩版。《巷戰之夜》,發表于重慶《時事新報》。《夜深沉》《秦淮世家》,各約三十萬字。《水滸新傳》,約六十萬字。以上在上海《新聞報》發表。《紅花港》,約二十萬字,《潛山血》(未完),發表於香港《立報》。《大江東去》,約二十萬字,發表于香港《國民日報》。《遊擊隊》,發表於漢口版《申報》(未完)。《前線的安徽,安徽的前線》,發表於安徽《皖報》(未完)。《雁來紅》,發表于《昆明晚報》(未完)。《虎賁萬歲》約四十萬字,未在報上發表,由上海百新書店出書。《蜀道難》,約六萬字,《負販列傳》(《丹鳳街》)約二十萬字,發表於《旅行雜誌》。補足一部書,《中原豪俠傳》,約三十萬字。改掉一部書,《太平花》,約三十余萬字。補足一集散文,《水滸人物論贊》,約五萬字。寫成一集散文,《山窗小品》,約六萬字。此外,各種散文,八年來,寫了一百四五十萬字。 八年的歲月,不算短暫,平均每日能寫三千字的話,就當有八百多萬字的作品。根據上面那些賬,大概相去也不會太遠。在生活安定的日子,文人可以去安心寫作,這實在不算多。可是回想到那八年所度過的生活,就沒有能寫出這些文字的理由。當然,詩以窮而後工,這話還不能完全否定。但我作的不是成行的詩,而是連篇累牘的小說和散文。儘管不工,以量來說,以日計之,那是太平凡了。很多文人,伏在桌上,一口氣就可以寫三千字。而把八年的總和來計算一下,自己倒要反問自己,我怎麼會寫出這些字來? 我還記得兩個故事。一個故事,是日本敵機群,八天八夜,對重慶做疲勞轟炸的時候,我在一座天然洞子外的竹林下,睡了三天三晚。白天怪心煩的,看上兩頁書,但並沒有幾個字,印到腦子裏去,而嗡嗡然的機群聲,又在遠處雲天腳下發生了。輸入都不能夠,還談得上什麼輸出?又一個故事,茅草屋頂,被風吹去了,成了個小天井,仰在竹板床上,可以吟那句「臥看牛郎織女星」的詩。這「煙士披裏純」,並不怎麼好。大雨來了,這屋頂天井,幾條很長的水柱,向屋子裏斟著天然水,地面就成了河渠。我吃飯寫字的那間屋子,就在隔壁,雨點向桌上飄,文具全為之打濕。躲向屋裏一張小方桌上寫字,倒是躲開了水災。而四川鄉下那種小黑蚊,小得肉眼看不見,這時全湧進了屋子。半小時之後,不但兩腿其癢難受,而且起皰之後,還相當的痛。這怎麼能安心地寫稿呢? 可是在這兩個故事過去之後,我立刻就得寫。不寫怎麼活下去?我自己對自己的稿子,笑著下了一個批評,就是榨出來的油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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