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燕歸來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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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又笑道:「我們有一輛車回蘭州去,還有四五個座位,若是你先生三位都去,我們便宜算,你給十五塊錢一張票得了。而且你們三位,都可以坐到前面開車的地方。」 他說到這裏,那聲音格外的低了。健生道:「我們同伴三個人,我一個人也不能作主」。他又擠進了一步,索興跨到房門裏頭來,向昌年道:「實說吧,我們是公事車,無論如何,明天上午一定要開走的。順便帶你三位回去,不能算油錢。你三位再少給一點也不要緊,就給十二元錢一張票,我也帶三位去了。要不然,你坐營業車子去,沒有二十塊以上一個人,那是決不成的。」 昌年向健生望了道:「這個價錢可以到蘭州,何不叫燕秋來商量商量?」 那人又道:「不能比這再便宜了。」 說著,在身上掏出一盒大哈德門香煙來,一個人面前遞了一支,笑道:「二位先生抽煙。」 健生知道大哈德門香煙在這裏比東方人抽大炮臺牌子還要名貴,如何可以隨便收下,把兩支煙全退回給他,笑道:「我們全不會抽煙。至於車票這件事,那倒是好說。不過我們同伴一個人,他要到隆德去耽擱一兩天,不直接就上蘭州的。」 他聽了這話,臉上的笑容慢慢收去。可是還向費、伍二人臉上望著,因道:「十二塊錢的車票,實在是再賤沒有了。不過是你這三位,說一個多中取利,你就給一個整整三十塊錢吧。」 費昌年一聽,心裏就不住的暗笑:還不曾還價,他倒接二連三的減起價來。便點頭道:「照數目上說,我們是沒有什麼話說的了。不過我們並不要一直就到蘭州去。」 他道:「不到蘭州去,那也不要緊。我第一天早早的開到隆德,第二天晚一點走,你們要做的事,不也就做完了嗎?」 健生向昌年道:「人家真能將就,我們和燕秋談談吧。」 那人聽了,就向昌年道:「這樣說,回頭我來聽個回信兒吧。」 他臉上帶了笑容,似乎是很高興的走了。 費、伍二人對於這事,並不放在心上,他去了,自然也就算了。到了下午,燕秋由飯店外面走了進來,跑到這屋裏,拍手笑道:「好極了,巧極了。不但找到了一輛大車,還有一輛騾車。他們正是由靜甯帶生意來的,現在把車子放回去,落得帶了我們走。我們人坐騾車,行李放在大車上,路上多幾個人,又可以壯一壯聲勢,豈不是好。」 他們是在屋裏說話,屋子外卻有人接了嘴道:「公路上不許走大車的,走騾車也很勉強。」 這話未免來得突然,大家都向窗子外面看了去,卻是一位穿青布棉袍的人,在門外院子裏徘徊著。大家不張望他,也還罷了,一張望之後,他索性取下了帽子,走近一步,向屋子裏點了兩點頭,笑道:「三位要到蘭州去嗎?我也有空車子往西邊去。若是你們願意搭我的車子去,我只要你們八塊錢一張票。」 昌年笑道:「更加的減價了。再讓下去,也許只要兩塊錢一張票。你們不是營業車子嗎?怎麼比機關裏的車子,還要便宜?」 那人歎了一口氣道:「也沒有辦法呀!現在公路剛剛修起,不許走大車的。各位既省錢,又到的快,為什麼不坐我的車子去?」 燕秋道:「我們只到隆德,不上蘭州。我們是坐公路上運東西的大車,分量又輕,公路上不會禁止我們走的。」 那人見一點機會沒有,這就只得垂頭喪氣的走開。昌年道:「據這兩位汽車夫拉買賣的情形看起來,這就是與民爭利的一幕慘劇。公家為什麼這樣看不通?」 燕秋先是不解,昌年把剛才車夫拉生意的事一說。燕秋道:「這倒不是官家與民爭利,是那車夫假公濟私,借了這個機會弄外花錢。不過這樣看起來,私家營業車子,到底是可憐,他能掙一個,就少賠一個,現在我變更計劃了,就坐汽車到隆德去。至多出到蘭州的價目,也不過二十四塊錢,他總也可以載我們去了。」 正這樣說著,那個穿便衣的汽車夫他又來了,在門外遠遠的站定,向屋子裏點了幾下頭道:「老爺!你們到隆德去,我也願意帶你們去,只是請你們稍微多出兩個錢,因為在半路上是找不著生意的。」 燕秋見那人長方的黃黑臉盤子,苦笑著聳起顴骨上的兩塊肉,臃腫的兩隻大袖子,攏在一處,向門裏連連拱了幾下。燕秋看了這樣子,心裏是加上幾分不忍,因道:「若果你真願意載我們去的話,我們也可以坐你的車子去的。但是我們不能夠只坐車到隆德,倒要出一筆到蘭州去的錢。」 那人道:「那是自然。你們三位,到了那裏,看一看應當給多少錢,就給多少錢好了。」 他說著這話,慢慢的走近來,就進了房門。燕秋道:「這裏沒有到蘭州去的客人嗎?」 他皺了兩皺眉毛,答道:「這看運氣,若是來得巧了,平涼沒有什麼車子,等上一兩天,也許可以載一車客人。這回就不行了,除了公家有兩輛車子停在這裏不算,還有好幾輛營業車子,停在平涼三四天,都沒有開走。我又在蘭州答應了人家一件事情,五六天之內,必要去辦。我們跑一趟平涼,現在總不過賺一二百塊錢,除了汽油人工車捐,剩餘不到四五十塊錢,一輛車子,總要二三千塊錢的本錢。一年至多跑二十多回,跑二年,車子也就壞了。所以我們車子放回去,總要再掙幾個錢補貼補貼;要不,這兩三千塊錢的車本,也許就撈不回來呢!」 燕秋道:「既然如此,你們為什麼還做這生意?」 他道:「當年西蘭公路沒修得好,車子又很少,車子由西安跑一趟蘭州,總可以掙一千多塊錢,那是好生意。就是平涼到蘭州這一截路,遇到了機會,也可以掙五六百塊錢的。現在有了公家的車子,他們把票價便宜下來,我們也不能不減價。以後公路全通了,有那載客的座位車,我們這運貨車,更沒有人坐了。趁著這個時候,我們就應該快快的掙幾個錢,撈一個是一個。」 燕秋點點頭道:「你這人倒句句說的是實話,我們就坐你的車子去吧。你要多少錢?還是你自己說出來吧,你不說明價錢,我們是不肯坐你們的車子的。」 那人見這些人全是淡淡的樣子,躊躇了一會子,苦笑道:「我實說吧,我已經找得了兩個到蘭州去的客人,他們共出十六塊錢;若是你三位能出十四塊錢,湊成三十元的整數,我心裏就痛快了。」 說著,他又笑了一笑。燕秋笑向費、僅二人道:「二位看怎麼樣?」 昌年道:「好在每人只四塊多錢,這倒也無所謂。」 那人聽了,滿臉都放出那快樂的樣子,在各人面前,作了一個揖,笑著道:「這就感激不盡。明天我一早就開車,務請各位不要再答應別人了。」 燕秋道:「你若不放心,我可以先付你兩塊錢定錢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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