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燕歸來 | 上頁 下頁 |
| 一六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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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吳科長共預備了三間屋,費、伍二人只占了一間,吳科長似乎是受了上司的命令,對於燕秋兄妹特別客氣,只是在那邊屋子裏周旋。過了一會了,燕秋換了一套衣裙,臉也洗了,頭髮也梳了,笑著走到費、伍二人的屋子裏來。她扯著藍布褂子衣擺,笑道:「敝省也很不壞吧!」 健生道:「總算很好,假使西北城市,全像這個樣子,我們就是長在西北住著,我們也是很願意的了。」 燕秋聽著,臉上泛出了一層淺笑,表示那一番得意來。因笑道:「你二位不是老早的說著,要看看黃河第一橋嗎?吳科長已經預備兩輛騾車,帶我們出城去看看。」 昌年笑道:「這個樣子是把我們當上客看待了,那可不敢當。」 一句話沒說完,吳科長就在身後接嘴道:「本來是上客呀。這地方要各位老遠的跑來,可不容易的。」 燕秋笑道:「既是吳科長來招待我們了,我們就勉勉強強作一回上客吧。趁了天晴,我們這就去,好嗎?」 費、伍二人看到她那種眉飛色舞的模樣,不敢掃她的興,就隨了她一路走出大門。果然,有兩輛轎式騾車,停在大門左右兩邊。吳科長笑道:「到了這地方來,最舒服就是坐騾車,不能比這再高明了。」 燕秋向健生笑道:「你會坐嗎?我來導演吧。」 說著,自己就向車邊走去,騾夫早已看到,由車上取了一個小凳子,放在車杠子邊。她踏了凳子,爬上車去,翻個身坐著。然後伸出頭來,笑著向健生招了兩招手,笑道:「你學我的樣子,一同上車來吧。」 健生喜歡得要由心窩裏癢了出來,也顧不了許多,點著頭,口裏連說好好,隨著也爬上車裏。昌年倒不介意,卻坐到另一輛車子上去,燕秋二哥興華似乎有什麼預約一樣,也隨著昌年,坐到另一輛騾車上去。 這兩輛騾車,是一輛跟著一輛,有時也並排的走起來。昌年見健生大半截身子露在藍布車棚子外,滿臉全帶了笑容,盤了腿,兩手抓住車架子,那騾車輪子顛顛倒倒的滾著,搖得健生在車上亂晃。其間有一次大大的晃著,晃得他身子一歪,向車棚木架子撞了一下。雖是兩輛車子,還有相當的距離,卻還聽到蔔咯一下響。在那晃動著與車棚相撞的時候,本來他還是繼續說笑著的,碰過之後,他僅僅用手摸了一摸後腦勺,還是向燕秋說笑。 昌年本當想笑出來,不過看到興華坐在身邊,這又不便把那幸災樂禍的樣子透露出。騾車轉過兩三條街巷,就看到了城門。出城門,早就有一片哄哄的水聲。騾車停住,便看到了那條黃河沿城滾滾而去。 大家下了車,順著河沿走,不到一百步路,就是黃河第一橋了。這一道橋,一般的在橋面上凌空架著鋼質橋樑。橋面約有兩丈多寬,用三截厚木板鋪著。所有河兩岸的騾車馬車,全由橋面上經過。那車輪在橋面上滾著,不住的哄冬冬作響。黃河在甘肅並不像下游,僅僅只有半里路寬。看那些古董車輛,在這新式鐵橋上走著,矛盾得很是有味。橋兩邊也有鐵欄杆,扶在鐵欄杆上向下看去,卻見那黃河水,一條箭似的,碰在水泥橋柱上,嘩啦啦作響。 那水隨了那響聲,翻起白色的浪花。人在橋上向下望著,只覺頭暈眼花,站立不住。在上流頭遠遠的有那牛皮筏子,先是一個小黑點飄在水上,越近越大,是個平面的浮貨上面載了貨件,並沒有什麼布帆篙櫓之類。順流而下,也像水一般的長流疾走。那駕駛筏子的人,只扶了一支板槳,很悠閒的坐著,把那槳頭子夾在脅下。 昌年笑道:「這筏子也很有趣,一點氣力不費,就走百十里路一天。」 吳科長笑道:「何止百十里路一天!差不了和汽車相同,一天能走三四百里呢。可是有一層壞處,這筏子因為是被動的,不是主動的,只能由上游到下游去,不能由下游到上游來。」 昌年道:「那怎麼辦?這筏子流到下游去,就不回來了嗎?」 吳科長笑道:「筏子回是回來的,但是不走水路。坐筏子下去的人,都背了筏子起旱走了回來。」 昌年道:「筏子比一間屋子還大,一個人的肩上,怎樣背得起?」 吳科長笑道:「暫且不必說明,回頭有背筏子的經過,大家就明白了。」 大家說著話,就把這一條黃河大鐵橋,走了大半截。抬頭一看,一列高山,沿黃河北岸,當了蘭州省城的屏風。那山不但沒有草木,倒是那光滑滑的黃土,讓太陽照著,反射出搶眼的陽光來,讓那山前的半邊天,都是銀灰色的。燕秋笑道:「河水是黃的,山色是白的,這種景致,東南哪裏有?」 當她這樣說的時候,昌年正輕輕的向健生道:「這種山水的顏色,完全是一種病態。」 一言未了,昌年也就向燕秋身上看過來,見她手扶了橋上的鐵梁,身子微微的跳著,高興到了極點,竟不是一個流落的姑娘回家找母親來了!燕秋見費、伍二人站在一邊說話,便向前一步道:「你二位對這裏的風景,有什麼批評嗎?」 健生兩手一拍道:「這兒風景好哇。」 燕秋聽著,卻是微微一笑。健生道:「你不用笑,我這話是有原因的。你看,河這邊是山,河那邊是城,非常之險要!假如有人由西來想攻蘭州城,在河那邊為山所阻,先展不開人馬,隔了這一條黃河,又是沒有船的所在,怎麼可以渡過來?何況城就在河邊上,正好向下放槍炮,防禦是非常之容易的。」 燕秋笑道:「這不是我自誇,我們這座蘭州城,比西安、開封的形勢,都要好上十倍。慢說一到蘭州來,就有人家把我們當上客看待;就是把我們當極平常的人,我也覺得這地方大是可愛。有這樣好的地方,我還回江南去作什麼?」 她這樣說著,大家都不免呆呆的向她望了去。因為各人聽著,各人全有各人的心事呀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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