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銀漢雙星 | 上頁 下頁
二六


  只說到這裏,半天不言語,卻掉下兩行淚來,有兩點淚正滴在楊倚雲的手上。楊倚雲在西服袋裏抽出手絹,在她臉上輕輕按著,給她揩幹臉上的淚珠,因道:「你心裏不平,我也是知道的,你對我生氣,那是應當的,我一點兒也不怪你。不過我們的感情,不但公司裏的人知道,小報上常常登著,連社會上也知道。這個時候,忽然把我們感情有缺憾的話說了出來,豈不是我生平的笑話,就是對於我們職業上,恐怕多少還有發生一點兒障礙,所以我縱然有點兒對不住你的地方,我總希望你忍耐著,不要表示出來,免得讓人看出痕跡。」

  上面一段話,正是月英蘊藏在心坎裏,要表示出來的言語。心裏一動,正要哭出來。及至聽到他說,免得讓人看出痕跡,就接過楊倚雲的手絹,自己來將眼淚擦乾,勉強笑道:「你的嘴實在會說,我竟沒法子駁你了。」

  楊倚雲道:「你先回去吧,一會子我就來吃晚飯,若是要添菜,就替我預備一兩樣清爽些的就是了。」

  月英道:「你若是失信呢?」

  楊倚雲道:「決不能夠失信,請你約定一個極確的時間,我就准來。」

  月英道:「我在家裏,有什麼時間性,等著你不出去就是了。」

  楊倚雲道:「你還出去嗎?」

  月英道:「我出去,我怎麼不出去,你不來,我就出去,你覺得我這種行為不對吧?」

  楊倚雲笑道:「得了,不要說這樣的俏皮話了,我是失口說錯了這一句話,你恕過了我吧。」

  說時,口裏銜著煙捲,眼睛斜望著月英微笑。月英一伸手,輕輕地在楊倚雲的胳膊上擰了一把,笑著將頭一縮。楊倚雲道:「你也用一點兒力擰著,我一點兒也不痛。」

  月英經他這樣一說就忍不住伏在沙發上大笑起來,經這一笑之後,二人總算言歸於好。月英就很高興地回家去了,給楊倚雲預備晚餐。又因李旭東先生有事,不曾回家,月英更不受什麼牽制。將飯預備好了,就在家裏實心實意地往下等。

  不料由七點鐘等至晚上十點,始終不曾見楊倚雲來。這個時候,還不來吃飯,無論如何是不會再來的了。月英在這一個星期中,已經發現了楊倚雲許多弱點,只因為想起以前他的好處,總不忍拒絕他。今天晚上是當面約定了的,千真萬確,一定可以來吃晚飯的,不料在這一刻之間,他一背轉身去,又變了心,連累自己餓得滿腔煩躁。當時也不曾吃飯,就伏在床上,慟哭了一陣。不多一會兒工夫,李旭東回來了。因問她為什麼生氣,月英一個字不肯說,反是哭得更厲害。李先生問了老媽子,才知道是小姐預備了飯請客,客人沒有到,因此氣得哭,笑道:「你這孩子真傻,七點鐘的時候,我在一枝香吃飯,我就碰見他由那裏出來,他早吃飽了,你還老等他做什麼?」

  月英聽說,便問他是不是一人。李旭東道:「我只看見他一個人,但是在館子裏吃飯,總不會是一個人的。」

  月英聽了這話,只是發呆。老媽子再三再四地請她吃飯,才用熱茶泡了半碗飯吃了,吃過飯之後,一個人坐在屋子,兩手抱住了右腿的膝蓋,只管望了電燈出神。直聽到樓下的時鐘,當的響了一下,於是就打開抽屜,取出一疊信紙,放在桌上,預備寫一封長長的信給楊倚雲。心裏一面想如何措辭,一面就揭開墨盒,抽出了筆。在這個當兒,就覺胸有萬言奔於筆底。蘸了兩下墨,趕快就寫,一口氣寫了兩素箋這才停筆校看一下。看完之後,覺得言語太重些,恐怕予讀者以難堪,就把寫好的信來撕了,重新寫一張。這回寫,是加以考慮了的,所以語氣和緩得多。不過寫完之後再念一遍,又覺得過於和緩,這倒好像自己乞憐於他了,把這張也搓成一團扔在字紙簍裏。待到第三次來寫,心越亂了,不是筆誤,就是落字。寫完一張再校,總是要不得。一束白雲箋快寫過一半了,還未將信寫成一個字,那心裏的難受正如火燒一般。索性不寫信,只蘸了筆,在紙上寫了那個愁字。寫完又寫一個,猛抬頭倒吃了一驚。要知何事吃驚,請看下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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