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楊柳青青 | 上頁 下頁 |
| 六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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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七回 孰能無情家思灰士氣 兵不厭詐豪語壯軍心 大凡一個軍人,無論性情是如何倔強,他總富於服從心。這並不是服從性三個字與軍人兩個字,有什麼天生的連帶關係,但是軍營中講的第一件大事,便是服從性。指揮兵的官長,由總司令到排班長,都是兢兢業業,怕下面的人失去了服從性。因為貪生怕死,是人的本性,要訓練得整千整萬人,聽一道命令,視死如歸,這要不訓練出服從性來,怎樣辦的到?所以當軍人很久的人,不知不覺之間,也就自然會造成了一種服從性。這個時候,趙自強悄然的經過曠野,真是萬感在心曲。 忽然聽到一種軍號聲,他猛然止住了腳步,想道:我走不得。看這回出發情形,有些不同,不定什麼時候,會有命令傳下來。我雖然規定兩小時就回營來,設若在二小時以內,偏偏有了事情,那怎麼辦?經過一番考慮後,他覺得這事,太不穩當,他越想越害怕,索興走回營裏去了。 當他快走到連部的時候,對面就遇到田青,他緊緊地皺了兩個眉頭,紅著臉走近前來。趙自強遠遠地向他笑著,還沒有開口,他就笑著先說了。點頭道:「老趙,在海甸來嗎?這件事真是不湊巧呵!」 說著,一手握了趙自強的手,一拍了他的肩膀,這就笑道:「我們是同病相憐。說一句文吧,就是英雄氣短,兒女情長。」 趙自強臉上,也只好帶上一種苦笑,微微地搖著頭道:「咱們根本說不上英雄兩個字,有什麼英雄氣?你進城去了嗎?」 田青搖著頭,歎一口氣道:「有一個排長告了假,上士也出去了,我走得開嗎?進城不像上海甸,來回就是幾個鐘頭,我認了吧。」 趙自強道:「你說進城進不成,可是我到海甸去,也去不成呢。」 田青道:「你有兩個鐘頭,還不夠來回的嗎?在這兩個鐘頭以內的工夫,我想你總也可以設法子的了。」 趙自強道:「這回預備開拔,情形不同,我不敢大意,這也是你那一句話,認了吧。」 田青回頭望了一望,低聲問他道:「喂!老趙!你知道我們這次出發,是向哪裏去嗎?」 趙自強道:「我看決定是往東北,反正不能往西南。」 田青道:「我聽說是上九門口。這要不和小鬼動手就算啦,要和小鬼動手,咱們可是最前線。」 趙自強也回頭看看,低聲道:「這是咱們自己人說話。論到戰鬥力,我們可不行得很,為什麼不調好一些的軍隊上那兒?」 田青道:「也許不是上九門口。」 趙自強道:「我和你打賭,准是出長城去。」 田青笑道:「咱們瞎找慌做什麼?要到九門口去,不能因為咱們啾咕就不去。不到九門口去,咱們也是別當什麼好場面。我就最怕聽那句話,咱們東北軍是不抵抗的軍隊。你不是東北人,那還好一點。我是東北人,又穿了這樣一身灰衣服。一開口,說出奉天話來,人家瞪了兩隻大眼向我望著。他雖不說什麼,我心裏也明白,那不就是說的,你東北人有什麼用,自己的家都看守不住。」 趙自強笑著將大拇指一伸道:「喝!你真要彩,還跟人家賭一下子氣啦。」 田青道:「怎麼不賭?我要是想到這裏,就什麼也不要幹,只想打一仗,出這口子氣,輸贏生氣,那全沒關係。」 趙自強笑道:「你這倒瞎著急,我們一個當連長的人,有多大的能耐,便是帶了一連人去打一仗,那又夠幹什麼的。這除非咱們師長像你一樣,要這麼一個面子,也許可以做一點顏色出來。」 田青還不曾答覆出來呢,他連下的事務長趕了來,說是雜貨店裏夥計跟煤店裏掌櫃來要錢,等著回信呢。他就將肩膀扛抬兩下,笑道:「你聽見沒有?若是我走開了,這債主又得發急了。」 說畢,他轉去了。走了十幾步,他又很快的跑了回來,向趙自強笑道:「我只管說閒話,把正事全忘了。你今天到海甸去不去?」 趙自強道:「我曉得,准是要我給你帶一封掛號信。」 田青笑道:「你什麼時候去?」 趙自強道:「你別指望著我誤了事,你派人上海甸送去吧。」 田青笑道:「你不知道,我這裏頭,有一點兒困難。那隨從兵老是和我送信,差不多隔三天一封掛號信,我有點不好意思讓他知道了。」 趙自強笑道:「你放心得了。你幫過我的忙,我一定也得幫幫你的忙。我若是有工夫回家去,我一定得求求我老爺子,向黃女士家裏去一趟,把我們分不開身來的話,對他們說上一遍,那麼,黃女士對你也就可以諒解了。」 田青站在對面,好像有許許多多話要說,可是他想了一想,並不曾說什麼話,只歎了一口氣,掉轉頭也就走了。趙自強看了他那種情形,心裏頭也就想著,看這個情形,田青心裏那份難過,大概是不亞於我。我一個,他一個,關耀武一個,我們三個人的情形,都有些不同。關耀武是兒女成群,讓家庭累夠了。可是舍也捨不得丟開。老田是未婚夫婦,打得火一樣熱。我呢,實在不能算是有什麼男女之間的關係的。 千不該,萬不該,不該搶著在這個日子和楊家姑娘訂了婚,於今拋開人家自去,心裏總未免系了個疙瘩在這裏,假使和桂枝沒有這種婚約,那就來去坦然。雖說還有這樣大年紀的一個父親,可是他向來鼓勵兒子出兵打仗的,他總是這樣說著,養兵千日,用在一朝,真是出發了,他心裏儘管萬分捨不得,可是到了現在情形之下,就是說贊成兩個字,恐怕也有些不好意思,因為他要說贊成的話,就是把人家楊家的姑娘來開玩笑,我走了以後,楊家母女,益發的要在他面前閒話,他更不容易對付了。想到了這裏,就也不免替自己老父發愁一陣,心灰意懶地也就不願回連部了,且去看看關耀武的態度怎麼樣。心裏想著,一會兒便到了關連。 在房門外向裏一看,只見他橫躺在自己屋裏那張小床上,面向上仰著,兩條腿都垂在床下。他兩隻手環在胸面前,也不知道拿了一根什麼東西在手上,兩隻手兩個食指只管旋轉不已。便笑道:「喝!老關,你倒這樣的自在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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